我和赵元仲在客栈二楼雅间,扒着窗户,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眼见着王朝马汉带着衙役气势汹汹地进了于家那不算宽敞的门,心里还嘀咕着这下有好戏看了,不知道会押出几个人来。
可左等右等,没过多久,却见王朝马汉一行人竟然……空着手出来了?!
不仅没押着那个关键证人小红丫鬟,连于家的主子、管事,一个都没带出来?只是在于府门口低声交代了留守的衙役几句,便快步往回走。
“啥情况?”我嘴里叼着的瓜子都忘了嗑,和赵元仲面面相觑,“咋滴?这于承泽面子这么大?连包老大人的面子都敢驳?就算拒捕,也不至于空手而归吧?最起码那个知道内情的小丫鬟得带回来啊!”
赵元仲也皱着小眉头:“不对劲,师傅。就算是庞太师的人,也不敢明着对抗开封府办案。除非……”
我们俩对视一眼,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除非,人没了!或者,找不到了!
“走!回去听听!”我当机立断,把手里的瓜子一扔,拉着赵元仲再次化身旋风,嗖嗖地又冲回了开封府后堂,熟练地钻回屏风后面。
刚坐定,气息还没喘匀,就见王朝马汉已经快步走上大堂。
“禀大人!”王朝抱拳,脸色有些凝重,“属下等前往于府,言明来意。于承泽于大人称其告假在家处理家事,并未阻拦我等查验。但其府中上下皆言,今日清晨那丫鬟小红自出门为小姐购买冥纸等物后,便未曾归家!属下等搜查了府内可能藏身之处,并询问了所有下人,皆无人知其去向!其房间内衣物细软似乎并无翻动短缺的迹象,不像是自行逃走。”
“未曾归家?”包拯的眉头瞬间锁紧,“一个大活人,还是签了死契的丫鬟,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堂上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下来。柳文轩更是脸色惨白,喃喃道:“她……她是为了给我报信才……难道……”
就在此时,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守门的衙役快步进来禀报:“大人,外面有一农妇,惊慌失措,声称在城东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吊死的女尸!”
“什么?!”包拯猛地站起身,“何处树林?带路!仵作何在?随本府前往验看!”
“在……就在离于府不远的那片小树林……”农妇被带上来,吓得语无伦次,哆哆嗦嗦地指了个方向。
包拯立刻下令,留下部分人手看守府衙,自己则带着王朝马汉、仵作以及一众衙役,押着那报信的农妇和心神不宁的柳文轩,迅速赶往发现尸体的地点。我和赵元仲这等“编外人员”,自然又是悄咪咪地混在队伍尾巴上跟了过去。
那树林确实离于府不远,很是僻静。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棵歪脖子树下,围着一圈早先赶到戒严的衙役。
拨开人群,只见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悬挂在树枝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她双目圆睁,舌头微微伸出,面色青紫,早已没了气息。脚下,是一块被踢倒的、略显倾斜的大石头。
柳文轩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悲鸣,踉跄着几乎瘫软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那女尸,声音凄厉:“是……是她!就是她!她就是小红啊!包大人!她就是早上给我报信的那个丫鬟小红!她怎么会……怎么会吊死在这里?!这一定是谋杀!一定是于家的人杀人灭口!她刚刚给我报完信,怎么会转头就自己想不开上吊了呢?!”
他的哭喊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刺耳。
包拯面色阴沉,喝道:“休得喧哗!仵作,上前验看!”
老练的仵作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从树上放下,平放在地上,开始仔细检查尸表、颈部的勒痕、指甲、口鼻等。
一番查验后,仵作回禀:“禀大人,初步查验,死者确系缢死。颈下缢沟呈马蹄形,提空向上,颜色深紫,有生活反应(即生前造成)。周身并无其他明显致命外伤及搏斗痕迹。其脚下石块上的苔藓蹭擦痕迹,与死者鞋底磨损处相符,推测应是自行踩踏此石将颈伸入绳套后,蹬开石块所致。现场周围足迹杂乱,但靠近树干处,只有死者一人的新鲜鞋印。”
这番专业术语下来,意思很明确:从表面证据看,这丫鬟小红,很大概率是自缢身亡。
柳文轩闻言,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嘴里只是反复念叨:“不可能……这不可能……她为什么要自杀……”
就在这时,于府的人也赶到了。来的是一位衣着朴素、两鬓斑白的老妇人(于夫人),一位穿着稍显艳丽、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应是那小妾),还有那个之前被衙役认出来的管事刘三。
包拯示意他们上前辨认。
于夫人看起来确实像是吃过苦的,面容憔悴,手上还有操劳的痕迹,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尸体,立刻吓得别过头去,哆哆嗦嗦地道:“是……是她,是小红,是小女房里的丫鬟……”脸上虽有惊吓,却并无多少哀伤之色。
包拯目光如电,扫过于夫人和她身旁的小妾,沉声问道:“于夫人,既然你家七小姐昨夜遇害,为何不报官,反而要压下此事?今早这丫鬟出门为你们报信(他故意用了这个词),如今却横死于此!你们于家,是否需要给本府一个交代?!”
于夫人被包拯的气势吓得一哆嗦,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是慌乱地看向身旁的小妾。
那小妾倒是沉稳许多,上前一步,对着包拯盈盈一礼,声音柔婉却并不怯场:“民女赵氏,参见包大人。我家姐姐出身寻常人家,未曾见过大人这般威严,心中惶恐,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包拯打量着她,此女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颇有几分姿色,眉眼间带着一丝精明,和那于夫人一样,脸上也看不出多少丧女之痛。
“本府问话,如实回答便是。”包拯语气平淡,却自带压力。
“是。”赵氏应道,依旧不慌不忙,“回大人话,关于七小姐之事……并非我家老爷和夫人有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且事发突然,家中乱作一团,还未及想到报官一事。”
“家丑?”包拯捕捉到这个词。
赵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哀戚,低声道:“是……七小姐遇害之时……衣衫不整,形态颇为不雅……加之……加之有守夜的家丁隐约看到,似乎……似乎有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曾出现在小姐院外……故而家中便有人猜测,怕是……怕是七小姐与人私会,发生了口角,才引来了杀身之祸……这等丑事,老爷自觉脸上无光,本想悄悄处理了,再慢慢查访那恶徒,不曾想……”
她这话,看似解释,实则又将嫌疑往“私会书生”上引,暗指柳文轩。
屏风后的我听得直撇嘴,这套说辞,漏洞百出!
包拯显然也不信,追问道:“你于家院落狭窄,据本府所知,七小姐房间左右皆有姐妹居住。若真有男子潜入私会,甚至发生激烈口角争执,左右邻舍竟会毫无所觉?昨夜除了那声惊呼,之前就一点动静都未曾听到?”
赵氏被问得一噎,支吾了一下,才道:“这个……民女当时已然睡下,确实未曾听到争执声。至于两旁的六小姐和五小姐……她们……”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们也说并未听到什么异常动静。确实……确实是在小红那一声惊呼之后,大家才被惊醒的。”
“哦?”包拯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那依你之见,这小红既是忠心为主,发现小姐遇害惊呼出声,为何不等主家前来处理,反而要私自逃出府去,向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书生报信?报信之后,又为何要在这小树林中自缢身亡?她这忠心,未免也太过蹊跷,前后矛盾了吧?”
赵氏被问得哑口无言,额角微微见汗,强自镇定道:“这……这丫头的心思,民女就不知了。或许……或许是吓破了胆,胡言乱语?又或许……她与那书生本就有些首尾,见事败露,畏罪自尽?”
她这话简直越描越黑,连旁边的于夫人都听得直拉她袖子。
包拯不再看她,转而问向一直沉默的管事刘三:“刘管事,昨日可是你带人去寻那书生柳文轩的麻烦?”
刘三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回……回大人,是小人。但小人也是听命行事,是……是大管事的吩咐,说那书生行为不端,辱及我家小姐清誉,要拿了他去老爷面前分辨……”
“分辨需要带那么多豪仆,口称私通,要拿人去沉塘?”包拯声音陡然严厉。
刘三腿一软,跪倒在地:“小人……小人也是听令行事……言语或许过激了些……”
包拯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目光重新投向地上小红的尸体,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柳文轩,以及眼神闪烁的于家女眷。
这案子,看似小红自尽暂时断了线索,实则疑点更多了。
七小姐的真实死因?那封奇怪的家书内容?小红匪夷所思的报信和“自尽”?于家试图掩盖真相的动机?以及那个看似沉稳实则漏洞百出的小妾赵氏……
包拯沉吟片刻,下令:“来人,将小红尸体带回府衙,交由仵作详细检验。于夫人,赵氏,刘管事,你等也随本府回衙,本府尚有话要问。王朝马汉,带人仔细搜查这片树林,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张龙赵虎,加派人手,‘请’于承泽于员外郎到开封府问话!”
命令一道道下达,包拯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本府倒要看看,在这汴京城脚下,是谁在装神弄鬼,视王法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