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大人端坐在临时布置成公堂的河南道州衙正厅内,连日来的审讯和卷宗查阅,让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黝黑凝重,仿佛能拧出水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包大人因极度愤怒而捏碎茶盏的清脆碎裂声打破沉寂。
几天下来,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的罪恶被从黑暗中强行拖拽到阳光之下,曝晒于青天白日之中!
经过严密审讯和账目核对,包大人惊骇地发现,此前连续三年,朝廷专门为河南道境内黄河、淮河等主要河道清淤、加固堤坝所拨发的巨额专项银款,总计超过四百万两白银,竟然在账面上做得天衣无缝,实则早已被层层贪墨,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当包大人派王朝马汉等人深入民间实地查访时,得到的反馈更是让人心碎欲绝。沿岸百姓哭诉,所谓的河道修缮根本就是纸上谈兵,实际河道已经整整四年未曾得到过像样的清理和加固!河床淤泥堆积,堤坝年久失修,脆弱不堪。
“三年前!就在三年前夏天!”一个老农跪在堂外,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上游下了几天暴雨,河水猛涨…那堤坝…那堤坝就跟纸糊的一样,一下子就垮了!下游三个村子…王家庄、李畈村、小河沿…全都被淹了!洪水来得又急又猛…听说…听说几乎没几个人跑出来啊大人!”
更令人发指的是,如此惨重的天灾人祸,当地官府非但没有如实上报请求赈济,反而为了掩盖河道失修、银款被贪的真相,时任县令竟下令,直接用泥土沙石将这三个被洪水彻底摧毁的村庄废墟填平!如今,那片土地早已被荒草覆盖,看不出丝毫曾经人烟稠密的痕迹,仿佛那数百条人命从未存在过!
按照大宋律例和以往惯例,遭遇如此洪水,朝廷不仅会免除当地赋税,更会按户发放十二至二十两不等的银钱,用于帮助灾民重建家园,恢复生计。然而,这一切都被完美地隐瞒了下来。只因近两年河南道整体偏旱,再未发生大的洪涝,这滔天罪孽竟一直被掩盖至今!
而与此同时,河南道各级官员的贪欲却从未停止。他们每年依旧照常上奏折,编造各种理由,申请大批银两用于“河道修缮”、“防汛固堤”。四五年下来,累计从国库支取的银两竟高达七八百万两之巨!这些民脂民膏,绝大部分都流入了贪官污吏的私囊,化作了他们豪宅里的雕梁画栋、酒宴上的山珍海味、以及无数见不得光的贿赂与交易!
啪! 又是一只精致的官窑瓷盏被包大人捏得粉碎,碎片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着茶水滴滴答答落在案卷之上,他却浑然不觉。那张本就黝黑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绷紧,眼神中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结。
他猛地起身,走到案前,亲自磨墨铺纸,笔走龙蛇,将河南道查实的惊天贪腐、草菅人命之重罪,一字字、一句句,力透纸背地写入了加急奏折之中。
这封沾着血与火的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星夜驰往汴京。
皇宫,御书房。
仁宗皇帝赵祯独自坐在灯下,缓缓展开了那封沉甸甸的奏折。烛光跳跃,映照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贪墨河款、虚报工程、淹没三村、填村灭迹、数年欺瞒、数百万两白银…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皇帝口中喷出,染红了明黄色的龙袍和手中的奏折!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手指死死攥着奏折,因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这几年,为了振兴国内经济,改善民生,他节衣缩食,甚至连自己的内帑私库都几乎贴补了进去!他力排众议,推广新作物,兴修水利,铺设水泥马路,资助百姓盖起青砖瓦房…他加固边关城墙,提升军备,让虎视眈眈的外族铁骑不敢轻易南下…
在他目之所及的努力下,大宋确实显现出了一些中兴的气象,许多地方的百姓日子似乎好过了一些。他一直以为,自己虽算不上雄才大略,但至少是在一步步扎扎实实地为这个国家、为黎民百姓做着事情。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他防住了外族的明枪,却挡不住内里的暗箭!他能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却清理不完这些趴在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身上敲骨吸髓的蛀虫!
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拿着修河固堤的救命钱,去豪赌滥饮! 眼睁睁看着洪水吞噬村庄,不去救人反而填土灭迹! 年复一年,用无数谎言和假账,贪婪地吮吸着国家的血液! 那每一个铜板,都可能是一个农夫一年的血汗!那每一条人命,都是他赵祯理应守护的子民!
皇帝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残阳如血,将天空染得一片凄艳,如同那被鲜血染红的奏折,如同那被洪水淹没的村庄,如同他此刻滴血的心。
既然有人给脸不要脸,既然有人非要自寻死路…
那他也无需再顾及什么官场体面,什么牵一发而动全身!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狠厉与决绝。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内衬中,取出了一面沉甸甸、金灿灿的令牌。
令牌一面,錾刻着四个龙飞凤舞、蕴含无上权威的大字——如朕亲临! 另一面,则是同样杀气腾腾的四个字——便宜行事!
这是太祖皇帝传下的金牌,非国朝面临极大危机或需要行使非常之权时,绝不轻动!
他将金牌重重地拍在案上,对侍立一旁、面无人色的心腹太监嘶声道:“传旨!八百里加急!将此金牌,火速送往河南道,交于包拯之手!”
“告诉他!朕,许他先斩后奏之权!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位!凡此案贪墨、渎职、草菅人命者,一经查实,无需上报,立地处决!朕,要他用这些蛀虫的人头,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那数百无辜的亡魂!来染红这河南道的青天!”
“是…是!”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捧起那面重于千钧的金牌,踉跄着冲了出去。
皇帝独自站在窗前,残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望着那片如血的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
杀! 既然遮羞布已被彻底撕碎,那就不妨再杀他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用最酷烈的手段,荡涤这污秽!用最锋利的铡刀,斩断这贪腐的链条!
这大宋的江山,容不得如此蠹虫啃噬!这天下的百姓,不能再受如此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