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行人,几乎是互相搀扶着、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开封府的。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所有人的意志。
伤得最重的几个,比如徐庆、王朝、马汉,立刻被抬去后堂,请了最好的大夫来诊治。其余人也都散了,各自找地方瘫着休息,连吃饭的力气都快没了。
公孙策虽然也累,但他心细如发,知道从那地下密室搜出来的东西非同小可,强撑着精神,带着两个还算清醒的衙役,就在府衙院子里,借着灯笼和渐渐亮起的天光,开始清点那些搬回来的物资。
这一清点,就直接清点到了日上三竿。
当一份长长的、墨迹未干的清单被颤抖着送到包拯面前时,就连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黑脸包公,拿着纸张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清单上的数字,触目惊心:
粮食:三万六千斤。 荤油:六百斤。 粗盐:一千四百斤。 各类香料:若干。 黄金:一万二千两。 白银:四万六千两。 珍珠:三百六十二颗。 成套首饰:六匣。 各类玛瑙、宝石、翡翠等:四箱。 书画古籍:六箱。 古董瓷器:十二箱。 制式士兵战甲:六千套。 强弩:三千六百把。 弓箭:四千八百副。 配刀:三千把。 神秘花名册:一份。 上等笔墨纸砚:两箱。
初步估算,总价值约……六百万两白银。
看到最后那个数字,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六百万两!这是什么概念?当今大宋国库一年的所有进项,刨去各项开支,净收入也就三百多万两!这一个小小的、藏在猪圈下面的地窖里搜出来的财富,竟然是整个国家两年岁入的总和!
这还不算那些足以武装近万精锐士兵的军械甲胄!
包拯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这份足以引发朝堂地震的清单,紧急进宫面圣。
当那份清单被摊开在龙案之上,年轻的皇帝赵祯的目光从上到下缓缓扫过。
起初是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接着是滔天的愤怒,他的脸色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最后甚至气得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好……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啊!”赵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极致的冰冷和杀意,“朕的国库,年年空虚,捉襟见肘!修个河堤都要精打细算!他们倒好!一个邪教窝点,竟能富可敌国!还能私藏如此多的军械!他们想干什么?!是想造反吗?!啊?!”
他猛地一拍龙案,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下方的包拯和侍立的太监们都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到了极点。但过了一会儿,那剧烈的愤怒似乎又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冰寒。
他仿佛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朕……知道了。包爱卿,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此事,朕自有决断。”
包拯叩首,退出了大殿。他能感觉到,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即将在这看似平静的皇宫中酝酿。
赵祯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清单上,尤其是最后那项——“花名册一份”。
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翻开了那本并不起眼的册子。
里面记录的,并非幽冥教徒众,而是一个个名字、官职、以及后面标注的金额、物资交接时间、地点……
这赫然是一本行贿受贿、勾结邪教的账本!记录着朝中某些官员、甚至宫内某些人,与幽冥教往来的铁证!
赵祯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冰,一个个名字扫过去。
第二日的早朝,气氛格外的压抑和诡异。
皇帝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龙椅之上,下方文武百官垂首而立,都能感觉到那股山雨欲来的低气压。
没有多余的废话,赵祯直接让太监宣读了一份名单。
被念到名字的三位官员(一位侍郎,两位郎中)、一名负责京城部分防务的羽林卫军官、六名在不同宫殿当值的太监、九名宫女……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根本不给他们任何申辩的机会,如狼似虎的侍卫直接上前,扒去官服冠戴,堵上嘴巴,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们拖出了金銮殿,径直押往刑场!
午时不到,这些人头便已落地!
快!准!狠!
整个朝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毫不留情的血腥清洗惊呆了!
站在文官队列前方的庞太师,看着那些被拖出去的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里面,有他隐隐知道些底细的,也有他完全没料到的。
他偷偷抬眼觑了一下龙椅上那位年轻的帝王。赵祯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看不到多少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庞太师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有些看不清这位皇帝了。
你说他和善仁厚吧?登基以来,尤其是这半年,因幽冥教案,直接间接掉脑袋的人已经超过两万!今日更是眼都不眨就处决了这么多官员和内侍,其中甚至还有伺候他多年的老人!
你说他残暴嗜杀吧?他平日里的性子又确实是几位先帝中最温和、最讲道理的,从未滥杀无辜。
这位帝王,仿佛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悄然完成了一次蜕变。他的仁慈和宽容,似乎只留给百姓和忠臣。而对于蛀虫和叛徒,他露出了隐藏已久的、锋利的獠牙和冰冷的铁腕。
庞太师下意识地抿了抿有些干枯的嘴唇,默默地、更深地低下了头。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真是老了。这朝堂的风向,已经变了。往后,还是多看、多听、少说话,明哲保身,方为上策。
这场短暂而血腥的朝会,在一片死寂中结束。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绝非终点。那本花名册上的名字,恐怕远不止这些。皇帝手中的刀,才刚刚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