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的初夏,已带了些许燥热。
青竹院内,卫若眉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望着那颗快要结果的荔枝树。
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愁绪。
窗外竹叶沙沙,却抚不平她心头的焦灼。
林淑柔那双期盼的眼睛,以及阿宝天真无邪的小脸,时常交替出现在她脑海里。
那个承诺,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早就决定,誓要找出阿宝的亲生父亲,给林淑柔和阿宝一个交代。
风影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快步走进厅内,身形利落敏捷。
“卫姑娘。”风影行礼,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
“如何?”卫若眉倏然起身,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可查到了什么线索?”
风影摇了摇头,沉声道:“属下查阅了姑娘你提到的,州府及王府留存的四年前之间的往来文书与记录。
那段时日,朝廷并未派遣任何钦差大臣或特使前来禹州公干。记录在册的,只有几批寻常的税吏和传递公文的小吏,其行程、排场皆与林姑娘所描述的‘身份极为尊贵’、‘一掷千金’不符。此人来禹州应该是私事,而非公干。这条线索……恐怕是断了。”
卫若眉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冷水浇透。屋内一时静寂,只听得见窗外风吹竹叶的簌簌声。她缓缓坐回椅上,凝神沉思。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风影,又像是在问自己。
风影沉吟片刻,道:“想要继续追查下去,还有一条路,我们直接去查青楼!”
“直接查青楼?”卫若眉一时有些犹豫,却又隐约觉得这可能是唯一能查出线索的办法。
风影点点头:“只是,我身为鬼影卫的统令,不太方便出现在那些场合,姑娘又将是王妃之尊,岂可去这些藏污纳垢之所?”
“可是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旁人问,我们终究是不放心的。”
卫若眉明白风影的顾虑。那种烟花之地,龙蛇混杂,绝非她一个闺阁女子该去的。而风影,身为靖王府鬼影卫统领,军纪严明,更严禁出入此等场所。
风影见卫若眉眼神坚定,想来这事要是不办成,她定不会罢休,自己若不帮助她,更是难上加难。
只得接着说道:“属下已查明,水澜湖东岸,在官府登记的秦楼楚馆共计四十三家。
其中规模最大、名声最响、往来皆富贾豪绅者,有四家,分别是:丽春院、风月楼、闻香馆、妙音阁。若那男子真如林姑娘所言,非富即贵,想必只会在这等销金窟里出现。”
卫若眉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对!老鸨们见多识广,记人记事最是厉害!她们或许记得!”
“只是……”风影面露难色,“每家风月场所的掌事嬷嬷(老鸨)都多达四五人,若要一一询问,只恐费时不少。且事隔四年,人事变迁,有些人或许已离开,有些新来的或许根本不知情。此事,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风影大人,我知道此事艰难,也知道你的难处。但淑柔姐姐等不了,阿宝等不了。若因畏难而放弃,我此生难安。”
她站起身,走到风影面前,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请你带我一起去。我们改装易容,扮作……扮作寻欢客私下探访。若有任何后果,我一力承担,定会向王爷解释清楚,绝不连累于你。”
风影闻言,要他带马上要成为靖王妃的卫若眉去逛青楼,几乎是骇了一跳:“卫姑娘!万万不可!那种地方岂是您能去的?若是王爷知晓……”
“若王爷知晓,我自会向他解释,他也会明白我们是在助人!”卫若眉打断他,忽然灵机一动,抬出了杀手锏,“况且,云裳姐姐若是知道我们是在帮助一位身陷绝境的母亲和她的孩子,她定然也会支持的。风影大人,你忍心看那孩子永远找不到父亲吗?”
一提到云裳,风影冷硬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松动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了片刻,内心显然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军纪、王爷的威严、卫若眉的安危,与一位无助母亲的恳求、云裳可能投来的赞许目光交织在一起。
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那好吧。但卫姑娘必须应允我三点:一,一切听我安排,绝不可擅自行动;二,改装必须彻底,绝不能被人认出;三,若遇任何危险,立刻撤离,不得有误。”
卫若眉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好!我全都答应!”
三日后傍晚,华灯初上,水澜湖东岸迎来了它一日中最喧嚣的时刻。丝竹管弦之声从沿岸各色精致的楼阁中飘出,混合着男女的调笑声,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
彩灯高悬,将湖面映得流光溢彩,画舫轻摇,其上人影绰绰,一派纸醉金迷。
三个身影出现在丽春院门口。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锦袍的“少年公子”,面容清秀,却故意将眉毛画粗,肤色也涂暗了些许,正是女扮男装的卫若眉。
她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自是风影;另一个身形稍显瘦弱,低着头,显得有些紧张,是同样换了男装的云裳——她听闻此事,死活非要跟来,说是多个人多份力,实则更多的是对风影和卫若眉独自来这种地方感到不放心。
风影硬着头皮,模仿着寻常富家公子的做派,扔给门口迎客的龟公一块碎银,压低声音:“给我们找个雅间,要清静些的,再请两位妈妈过来说话,我家公子有事相询。”
龟公掂了掂银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将他们引了进去:“几位客官请随我来。”
院内香气浓烈扑鼻,暖烘烘的空气里混杂着脂粉、酒水和一种说不清的靡靡之气。卫若眉和云裳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心跳如鼓,面红耳赤,只能强作镇定,跟在风影身后。
然而,询问的过程远比想象中艰难。老鸨们个个都是人精,见他们只问问题不点姑娘,还要打听四年前的旧事,顿时便兴趣缺缺,敷衍了事。
“哎呦,这位小公子,四年呐!这每天来来往往的贵人那么多,妈妈我哪能个个都记得清哟!”
“就是,别说四年,就是四个月前的,老娘我也记不全乎了!”
“找珠钗?什么样式?值钱吗?不值钱谁记得住啊……哎呀,刘员外您来啦!快里边请!”
一连问了丽春院、风月楼两家的五六位老鸨,得到的不是摇头就是含糊其辞的应付。甚至有一次,一个喝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地想要来拉扯卫若眉,被风影一个冰冷的眼神和看似随意地一挡,那人便吃痛地缩回了手,骂骂咧咧地走了,吓得卫若眉和云裳出了一身冷汗。
线索,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几圈涟漪后,迅速归于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希望,在一次次失望中渐渐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