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帝消失之后。那股笼罩破浪号、令人窒息的造物法则也随之消散,只留下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冰冷威压与空间扭曲的余波。
死寂笼罩甲板。
翻涌的血浪渐渐平息,凝固的冰壳重新覆盖污秽的湖面。焦黑的土地在惨淡天光下延伸,如同巨兽腐烂的尸骸。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焦糊、血腥与腐烂甜腻的恶臭,随着风卷起黑灰色的烟尘,愈发浓烈刺鼻。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钉在船舷边缘那个青袍身影上。
林衍依旧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挺立如松。罡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方才尚帝那凝聚了恐怖造物之力的一指,以及雪凝真人与秦烈联手挡下的惊天碰撞,似乎都未曾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他脸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面对尚帝质问时的惊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静。
这沉静,在经历了生死一线的众人眼中,显得如此……诡异。
“咳……” 秦烈一声沉闷的咳嗽打破了死寂。他缓缓收回玄冰巨剑,剑身归鞘时发出沉重的摩擦声。覆盖在狰狞兽面头盔下的双眼,透过狭长的眼缝,深深看了林衍一眼。那目光复杂,混杂着惊疑、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他不再多言,转身,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清点损伤!准备降落!”
十位血战堂金丹统领齐声应诺,动作迅捷如电,开始检查船体法阵,安抚受惊的坐骑灵兽,气氛重新变得肃杀而紧绷。
雪凝真人素手轻按,腰间冰凰长剑无声归鞘。她清冷的眸光落在林衍身上,停留了片刻。那双蕴藏着万古寒星的眼眸深处,翻涌的惊疑并未完全散去,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探究。她并未开口询问,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林衍,随我近前。”
林衍依言上前几步,站到雪凝真人身侧稍后位置。他能感觉到甲板上其他弟子投来的、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一丝疏离的目光。尤其是那几位血战堂的精锐弟子,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目标,长乐京皇城废墟。” 雪凝真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尚帝虽退,此地死煞怨气凝结,凶险莫测。所有人,三人一组,结‘玄冰护身印’,不得擅自离队!秦烈统领率血战堂精锐在前开路,我与林衍居中策应,其余弟子殿后警戒!遇敌,示警为先,不得恋战!”
“遵令!” 众人齐声应道。
破浪号缓缓降低高度,最终悬停在焦土边缘一片相对平整、但依旧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骨粉与焦黑残渣的荒原上空。船体下方冰蓝符文流转,一道凝练的冰晶阶梯延伸至地面。
秦烈当先跃下冰阶,重甲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地面骨粉飞扬。他巨剑在手,焚灭战意如同无形的火焰护罩,将周围弥漫的死煞怨气逼开数丈。九位金丹统领紧随其后,如同十柄出鞘的利刃,瞬间结成锋矢战阵,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死寂的焦土。
雪凝真人身形飘然而下,足尖轻点地面,不染纤尘。林衍紧随其后,靴子踩在松软的骨粉与焦土混合物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一股混合着死亡与腐朽的冰冷气息瞬间包裹全身,比在船上更加浓烈、更加粘稠。空气中弥漫的怨念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钻入毛孔,侵蚀心神。他体内那缕冰核灵力自行加速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冰蓝微光,将那股阴寒死气隔绝在外。
其余弟子鱼贯而下,迅速结成三人小队,各自掐诀,指尖亮起冰蓝微光,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冰晶护罩,抵御着无孔不入的死煞侵袭。
队伍无声前行。
脚下是松软、令人不安的焦土与骨粉混合物,每一步都深陷其中。目之所及,尽是毁灭的痕迹。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建筑残骸散落在焦土上,焦黑的断壁残垣上凝固着暗红色的喷溅状痕迹。扭曲断裂的金属构件如同怪物的骨骼,在灰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如同灰烬般的黑色颗粒,散发着刺鼻的焦糊味。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些散落在废墟间的、形态扭曲的“造物”残骸。有半截被烧焦的泥土巨人,只剩下几条断裂的手臂无力地插在焦土里;有被斩成数段的血铁爬虫,粘稠的暗红浆液早已凝固成恶心的胶块;还有一些无法形容的、由各种残骸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怪异肉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仍在微微蠕动,仿佛不甘心彻底死去。
死寂!绝对的死寂!除了风声卷起骨粉的“沙沙”声,以及众人踩踏焦土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连虫鸣鸟叫都彻底绝迹。这片土地,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抽干了生机,只剩下无尽的死亡与怨念在无声地咆哮。
林衍跟在雪凝真人身侧,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末日景象。他并未像其他弟子那样面露惊惧或不适,反而像是在观察一片普通的、被风暴肆虐后的林地。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落在那些扭曲的造物残骸和废墟的细微痕迹上。
当他的目光掠过一处半坍塌的、由黑曜石构筑的宫殿废墟时,脚步微微一顿。
那宫殿的断壁残垣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爪痕和灼烧的焦黑印记,显然是经历过惨烈的战斗。但在那些显眼的战斗痕迹之下,林衍的视线却被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灰烬的角落吸引。
那里,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近乎被尘埃掩埋的……刻痕?
刻痕并非刀剑劈砍,也非法术轰击留下的能量灼痕。而是一种……极其规律、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划痕?像是某种尖锐的物体,以极其稳定的频率和角度,在坚硬的石壁上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痕迹很浅,几乎被尘埃覆盖,若非林衍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根本无法察觉。
他下意识地走近几步,蹲下身,拂开那层厚厚的灰烬。
灰烬下,露出了几道清晰的、如同某种古老符文的……刻线!线条简洁而扭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蛮荒时代的原始与诡异感!刻痕边缘光滑,显然并非自然形成。更诡异的是,在刻痕的中心位置,还残留着几点早已干涸发黑、如同某种生物血液凝固后的斑点!
“这是什么?” 林衍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刻痕。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阴冷、混乱、又隐隐透着一丝……渴望?的意念残留,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指尖悄然钻入他的感知!
“发现什么了?” 雪凝真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已走到林衍身边,清冷的眸光落在那几道刻痕上,眉头微蹙。
林衍站起身,指着那刻痕:“真人,您看这个。”
雪凝真人凝神细看,素手一挥,一股柔和的灵力拂过,将剩余的灰烬彻底清除。完整的刻痕显露出来——那是一个由七道扭曲线条构成的、如同眼睛又似旋涡的诡异符号!符号中心那几点干涸的黑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这是……” 雪凝真人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疑,“‘噬魂之眼’?这是……上古邪道‘阴煞宗’用来祭祀、沟通幽冥的邪符!怎会出现在此地?!”
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废墟!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蔓延!阴煞宗早已被正道剿灭数千年!其邪道传承早已断绝!这邪符……是谁留下的?!是尚帝?还是……另有其人?!
“阴煞宗?” 秦烈闻声大步走来,巨剑杵地,目光扫过那邪符,头盔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煞气,“管他什么宗!敢在此地装神弄鬼,一并斩了便是!”
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吼——!!!”
一声压抑、浑浊、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嘶吼,猛地从废墟深处传来!声音如同无数冤魂的哀嚎汇聚,震得众人耳膜刺痛,心神摇曳!
紧接着,废墟深处,那片堆积如山的焦黑瓦砾猛地向上拱起!一只覆盖着腐烂鳞片、流淌着粘稠黑紫色脓液的巨大兽爪,撕裂瓦砾,狠狠拍在地面上!碎石飞溅!腥风扑面!
一只体型庞大、如同小山般的怪物,从废墟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那怪物勉强能看出是某种巨蜥的形态,但全身覆盖的鳞甲早已腐烂大半,露出底下暗红发黑、流淌着脓液的腐肉!半边头颅塌陷,一只眼眶空洞洞,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惨绿色幽光!粗壮的尾巴只剩半截,断口处冻结着黑紫色的冰晶!最恐怖的是它的脊背和四肢关节处,竟生长着无数根惨白尖锐、如同被强行折断又胡乱拼接上去的……骨刺!每一根骨刺尖端都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死煞之气!
正是之前被林衍在鬼哭峡重创、濒死逃遁的那头冰刺骨蜥!只是此刻,它身上的腐烂更加严重,气息也更加狂暴混乱,而且似乎更加强大!惨绿的独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对一切生灵的毁灭欲望!
“怎么会是它?!” 秦烈瞳孔一缩,认出了这头曾在边境肆虐的凶物!他巨剑瞬间出鞘,焚灭战意轰然爆发!“血战堂!结阵!绞杀此獠!”
十位金丹统领瞬间结阵!磅礴的灵力交织成网!锋锐的剑气撕裂空气!
骨蜥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带着腥风,如同失控的战车,朝着众人狠狠冲撞而来!所过之处,焦土翻卷,碎石崩飞!
大战瞬间爆发!
剑气纵横!灵力爆裂!骨刺崩飞!腐肉四溅!
雪凝真人并未立刻出手,她清冷的眸光扫过混乱的战场,又落回墙角那诡异的“噬魂之眼”邪符上,眉头紧锁。阴煞宗的邪符……尚帝制造的怪物……这废墟深处,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林衍站在雪凝真人身侧,目光却并未完全被前方的激战吸引。他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远处一座半塌的钟楼阴影里,一道极其模糊、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虚影?!
那虚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林衍体内那缕冰核灵力却在那瞬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被毒蛇窥视般的……冰寒悸动?!
他猛地转头,看向钟楼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