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月圆之夜。
金陵城笼罩在闷热的湿气中,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苏府书房内,烛火在琉璃灯罩中不安地跳跃,映得苏云璋的面容明暗不定。他手中摩挲着那方春深铁卷,指尖感受着玄铁冰冷的质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保持清醒。
二爷,消息确认了。萧寒的声音低沉如闷雷,他浑身被夜露打湿,却浑然不觉,义忠亲王与北静王三日前在玄真观密会,陪同的还有王子腾的心腹将领。他们密谈了两个时辰,期间玄鹤卫封锁了整座道观。
苏云璋的眼神骤然锐利:他们终于要联手了。
不止如此。沈墨言展开一卷密报,声音凝重,我们的人发现,荣国府近日频频派人往扬州方向去,像是在寻找什么。更可疑的是,贾母昨日亲自去了北静王府,逗留了整整一个下午。
白芷捧着药箱上前,轻声道:更麻烦的是,太医署昨日少了一批乌头。虽然记录上是正常损耗,但时间点太过巧合。而且...她顿了顿,我查验了最近送到府上的药材,其中混入了一种罕见的迷香,若是长期接触,会让人神智昏沉。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闪电,将书房照得亮如白昼。远雷滚滚而来,仿佛千军万马在天际奔腾。狂风骤起,吹得院中的海棠树剧烈摇晃,粉嫩的花瓣在夜色中纷飞如雨。
要变天了。苏云璋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既然他们按捺不住,那我们也不必再等。
他转身面对众人,烛光在他眼中跳动:传令下去,启动计划。明日早朝,我要让他们措手不及。
众人领命而去后,苏云璋独自在书房中沉思。他展开林如海留下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盐税贪墨的每一笔款项。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他知道,这个决定将把整个苏府推向风口浪尖,但为了那个孩子,为了对林如海的承诺,他别无选择。
二叔。
一个细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云璋迅速收敛神色,将账册收好,打开房门。黛玉抱着布偶站在廊下,小脸上带着不安,寝衣的领口都被夜露打湿了。
怎么醒了?他弯腰将孩子抱起,发现她的小手冰凉。
玉儿梦见好多黑影子在追爹爹...黛玉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带着哭腔,二叔,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玉儿听见好大的雷声...
苏云璋心中一紧,轻拍着她的背:梦都是反的。有二叔在,什么都不用怕。他抱着孩子走到廊下,指着院中在风雨中傲然挺立的海棠树,你看,这株海棠经历过多少风雨,不是依然开得正好吗?
他将黛玉送回漱玉轩,柳清徽早已等在门口。见到丈夫凝重的神色,她立即明白了几分。
要开始了?她轻声问,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绞紧。
苏云璋点点头:明日我会称病告假,实则入宫面圣。你带着玉儿待在府中,不要外出。我已经让萧寒加派了人手。
柳清徽握紧他的手,指尖冰凉: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玉儿。只是...她望向窗外电闪雷鸣的夜空,这一关,我们能过去吗?
必须过去。苏云璋的目光坚定,为了玉儿,为了苏家,也为了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忠良。
这一夜,苏府无人安眠。
寅时初刻,苏云璋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老太君不顾年迈,执意前来。她穿着一品诰命的朝服,手中的蟠龙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苏衡也换上了许久未穿的戎装,腰间佩着先帝御赐的宝剑,剑鞘上的龙纹栩栩如生。
既然要动手,就要快准狠。老太君的声音铿锵有力,苏家百年基业,不能毁在宵小之辈手中。老身已经给宫里的老太妃递了帖子,明日一早就会入宫。
苏衡沉声道:我已经联络了旧部,京畿三大营中还有我们的人。只要宫中有变,他们立即就能控制局面。
父亲不必动用军中关系。苏云璋展开一张京城地图,这次,我们要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几个关键位置:义忠亲王倚仗的是玄鹤卫,北静王掌控着漕运,王子腾手握边军。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
盐账。老太君会意,苍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错。苏云璋取出一本账册的抄本,林兄留下的这份证据,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明日早朝,我会当庭呈报。届时,还需要父亲在军中造势,母亲在宫中周旋。
窗外忽然下起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一道惊雷劈下,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桌上的烛火剧烈摇曳。
就在这时,漱玉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苏云璋立即起身,顾不得撑伞就冒雨赶去。
只见黛玉站在廊下,小脸煞白地望着天空。又一道闪电划过,她惊叫一声,扑进匆匆赶来的柳清徽怀中。
娘亲,玉儿怕...那些黑影子又来了...
柳清徽紧紧抱住她,柔声安抚:不怕,娘亲在这里。你看,祖奶奶、大伯、二叔都在保护玉儿呢。
苏云璋看着这一幕,眼神愈发坚定。他知道,这场风暴不仅关乎朝堂权势,更关乎这个孩子的未来。他走过去,将一枚用春棠笺折成的护身符放在黛玉手中:这是二叔特制的护身符,能保佑玉儿平安。
回到书房,他取出那缕乌头青丝,对着烛火郑重起誓:林兄,明日就是为你讨回公道之时。你在天有灵,定要保佑玉儿平安。
破晓时分,雨势渐歇。苏府上下已经严阵以待。漱玉轩外,八名棠影司高手隐在暗处;府门内外,苏衡的旧部已经就位;就连老太君也取出了封存多年的诰命服制,准备天一亮就入宫。
二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萧寒浑身湿透地回来复命,我们的人已经控制了漕运要道,北静王府的死士也被盯住了。另外,荣国府那边也有了动静,贾母一早就派人往义忠亲王府去了。
沈墨言接着禀报:朝中清流已经联络妥当,只等二爷信号。另外,我们查到王子腾昨日秘密调遣了一支边军往京城方向移动。
白芷最后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药瓶:这是解药,已经分发给各位主子。府中的饮食用水也都检查过了,我在水井边发现了这个。她展开手帕,里面包着几粒乌头种子。
苏云璋换上朝服,将春深铁卷系在腰间。镜中的他目光如炬,再无半分犹豫。朝服上的白鹇补子在晨光中泛着细腻的光泽,腰间的铁卷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临出门前,他特意来到寿安堂。老太君正在佛前上香,见他进来,缓缓转身。老人家目光坚毅,将一串佛珠戴在他腕上:这是开过光的,能保平安。去吧,苏家的儿郎,从来不畏强权。
他又来到漱玉轩。黛玉已经醒来,正由柳清徽梳妆。见到他一身朝服,小姑娘睁大了眼睛。
二叔今天真威风。
苏云璋蹲下身,为她理了理衣领:玉儿今日要乖乖的,待在娘亲身边。等二叔回来,给你带糖蒸酥酪。
玉儿知道。黛玉认真点头,从枕下取出一个香囊,这是玉儿跟着娘亲学的,里面装了安神的香料,给二叔带着。
当苏云璋的马车驶出苏府时,第一缕阳光刺破了乌云。雨后的金陵城清新如洗,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街道两旁的商铺尚未开张,偶有早起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苏云璋整了整衣冠,手握春深铁卷,稳步走向那扇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宫门。宫门前的侍卫见到他腰间的铁卷,纷纷躬身行礼。
在他身后,苏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门内,一个三岁的孩子正在琴案前练习新曲;门外,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较量即将开始。
风雨前夜,有人安睡,有人无眠。而黎明终将到来,带着血与火,带着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