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清明,细雨如丝。金陵城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苏府门前的石狮被雨水洗刷得格外肃穆。
寅时三刻,苏云璋正要出门上朝,却在府门外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去路。北静王府的长史周瑞打着油纸伞,笑眯眯地立在雨中,身后跟着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
苏修撰安好。周瑞躬身行礼,雨水顺着伞沿滴落,王爷命下官送来几样时新茶点,说是给府上小姐尝个鲜。
苏云璋目光扫过那些精致的食盒,语气平淡:王爷费心。只是小侄近日脾胃不适,不宜食用这些。
王爷还让下官带句话,周瑞笑容不变,听说林御史的灵柩不日就要运抵京城了?王爷与林公曾有数面之缘,想要在府上设个路祭,不知苏修撰意下如何?
这话让苏云璋眸光一凛。林如海的死讯至今尚未公开,北静王府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周长史说笑了。苏云璋淡淡道,林世兄在扬州一切安好,何来灵柩之说?
周瑞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是下官唐突了。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望着周瑞远去的背影,苏云璋面色凝重。他转身对随从低语:去查查,北静王府最近还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朝堂之上,气氛比往日更加压抑。龙椅上的建章帝面色不豫,手中把玩着一方和田玉镇纸。
两淮盐税又短缺了三成。皇帝的声音在金殿中回荡,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义忠亲王出列奏道:陛下,盐税短缺,皆因盐政不力。臣以为,当另择贤能,重整盐务。
这话明显是针对刚刚过世的林如海。苏云璋垂首立在队列中,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苏爱卿以为如何?皇帝忽然点名。
苏云璋出列,声音平稳:臣以为,盐税短缺事出有因。当务之急是查明缘由,而非急于换人。
义忠亲王冷笑一声:苏修撰这是要包庇谁吗?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殿外雨声淅沥。苏云璋抬起头,目光直视义忠亲王:臣只知秉公办事。
退朝后,苏云璋在宫门外被义忠亲王拦住。这位年过四旬的亲王穿着绛紫色蟒袍,腰间的玉带在雨中泛着冷光。
苏修撰,义忠亲王皮笑肉不笑,听说贵府上那位林家小姐,近日在学琴?
苏云璋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消息灵通。
本王也是关心故人之女。义忠亲王压低声音,说起来,那孩子也该认祖归宗了。总是寄居在贵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不劳王爷费心。苏云璋语气转冷,玉儿在苏府很好。
回到苏府时,已是午时。苏云璋顾不上换下朝服,径直往书房走去。在穿过回廊时,他听见漱玉轩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透过月洞门,他看见黛玉正坐在琴案前,柳清徽在一旁指导。小姑娘今日穿着素白的衣裙,发间只簪着一朵小小的白绒花,侧影在雨中显得格外单薄。
玉儿这两日总是睡不安稳。柳清徽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昨夜又梦见林大人了。
苏云璋沉默片刻:北静王府和义忠亲王都在打听玉儿的事。
柳清徽脸色一白:他们想做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苏云璋目光幽深,但林兄手中的东西,他们势在必得。
书房内,萧寒已经等候多时。
查清楚了。萧寒递上一份密报,北静王府这一个月来,以采买为名,往扬州派了五批人手。其中一批,专门打听林大人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文书。
还有,白芷接着禀报,属下在查验林大人寄来的药材时,发现其中混入了一种特殊的香料。这种香料与北静王府常用的雪中春信香如出一辙。
沈墨言最后开口:朝中这几日弹劾林大人的奏折突然多了起来,都是说他治理盐政不力。有意思的是,这些奏折的用词,与二十年前弹劾赵明德大人的如出一辙。
苏云璋走到窗前,望着庭中在雨中摇曳的海棠。新生的嫩叶被雨水打得微微颤抖,像极了那个孩子不安时的模样。
他们在试探。他轻声说,试探我们的底线,试探陛下的态度。
二爷,我们该如何应对?
苏云璋转身,目光坚定:既然他们想要证据,我们就给他们证据。
他取出一叠春棠笺,开始书写指令。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伴随着窗外的雨声,像是在谱写一首无声的战歌。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苏云璋来到漱玉轩时,黛玉正临窗习字。见他进来,小姑娘放下笔,小跑着过来。
二叔,她仰起小脸,眼中带着不安,今天来的那个伯伯,是不是不喜欢玉儿?
苏云璋蹲下身,与她平视:为什么这么问?
他看玉儿的眼神,黛玉小声说,让玉儿害怕。
苏云璋心中一痛,将孩子搂入怀中:玉儿不怕。有二叔在,谁也不能伤害你。
他抱着黛玉走到琴案前,取过琴:二叔弹琴给玉儿听好不好?
琴声在暮色中流淌,时而清越,时而低沉。黛玉靠在他怀中,渐渐闭上眼睛。睡梦中,她的小手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这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依靠。
窗外,最后一缕天光隐没在远山之后。苏云璋轻轻抚过孩子的额发,目光坚定。
暗流汹涌,风雨欲来。但他会为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安定的天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