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德维格没有对队友言明的是,自从他那具由魔力构筑的分身——那只小巧的青铜龙—踏入这片被黑暗笼罩的土地开始,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便如附骨之疽,紧紧地纠缠着他的感知。
这片广袤的黑暗结界,并非死物。
它仿佛拥有某种原始而混沌的生命,一呼一吸间,都散发着监视与窥探的意味。那无形的视线,冰冷、粘稠,像是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小青铜龙的每一寸鳞甲。
果不其然,预感成为了现实。
那些遍布在荒芜墓园中,原本僵直不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尸,在同一瞬间,全都动了起来。它们的动作起初是细微的抽搐,随即演化为剧烈的扭动,筋骨错位的“噼啪”声在死寂的空气中连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
它们像无数破土而出的蠕虫,密密麻麻地翻滚、攀爬,最终用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锁定了那唯一的活物——悬浮在半空中的小拉德维格。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生物肝胆俱裂的骇人景象,小青铜龙却显得镇定自若,那双金色的瞳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上位者对低等生物的轻蔑。
他小小的龙爪缓缓抬起,蓄势待发。
刹那间,一股与他袖珍身躯完全不相称的磅礴魔力,如同决堤的洪流,自他体内轰然爆发!
青铜色的魔力光晕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所有蹒跚着扑来的死尸,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朽木。
它们在接触到魔力气流的瞬间便被撕扯、分解,连同那些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沉重墓碑,也被连根拔起,在狂暴的气流中化为齑粉!
风暴平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干干净净。
小拉德维格审视着自己造成的杰作,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再无半点碍眼之物,他心满意足地晃了晃尾巴。
这些污秽的死尸和杂乱的墓碑实在太过碍眼,在这里,在这片与世隔绝的结界之内,他完全不必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那种束手束脚的压抑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随心所欲的畅快。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惬意地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目光很快便被远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绝对安全感的深褐色护盾所吸引。
那护盾如同一只倒扣的巨碗,将整座撒特城笼罩其中,其上流淌着厚重如大地的能量波动。
拉德维格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股力量的来源——五圣王之一,兽王莱恩,以及他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兽神之戒】!
黑暗结界内部,无数扭曲的黑色阴影正疯狂地、不知疲倦地撞击在那深褐色的护盾之上,却只能激起一圈圈微不足道的涟漪,无法撼动其分毫。
护盾之内,城市的灯火若隐若现,庇护着一城的生灵。
“看来兽王莱恩,真不愧是一国之君。”拉德维格的意识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居然凭借自己的超凡实力,构筑了如此庞大的护城结界,来保障他子民的安全……”
他凝视着那坚不可摧的护盾,思绪飞转:“不过,这种固若金汤的防御,也相当于将自己和全城的人都困在了里面。只防守,不进攻,根本是无意义的消耗……”
当然,这对他而言,却是天大的好事。
若是兽王莱恩自己就把麻烦解决了,那还要他这个打工龙来干嘛?他可是为了那笔足以让他眼红的天价报酬才来的!
一旦自己解决了这个连圣王都感到棘手的大麻烦,说不定兽王莱恩会亲自设宴款待本大爷!
到时候,就让沃尔加他们去前面领功勋,顺便再多敲诈……不,多索要一些报酬,本大爷就在幕后优哉游哉地数金币就行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美妙,以至于拉德维格的龙嘴里,差点就有晶莹的液体要流出来了……
“队,队长……情况怎么样了?”
外界,曼斯清冷而略带关切的声音将拉德维格从发财的美梦中唤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分身的探查中,已经沉默了许久。
周围,萨瑞儿紧紧握着她的月光木法杖,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忧。沃尔加高大的身躯站得笔直,幽蓝色的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连小紫都收起了平日的活泼,紧张地蜷缩在他的脚边。
而弗莱迪,那头胆小的红龙,在听到拉德维格之前简短描述的“数不胜数的死尸”后,整个龙都快缩成一团了,巨大的身躯抖个不停,嘴里正用极低的声音反复念叨着:“龙神在上,保佑保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拉德维格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光顾着描述危机,却忘了将危机已经解除的消息及时同步给这些时刻关心着自己的队友。
他回过神来,精神依旧与结界内的分身紧密连接着,同时对他的伙伴们开口说道:“没事了,那些死尸都被本大爷解决了,只不过是一些碍事的垃圾而已。里面的情况有点特殊,我慢慢和你们说……”
他言简意赅地将撒特城被兽王莱恩用【兽神之戒】的力量守护着,全城的居民应该都安然无恙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亲耳听到那位传说中的兽王陛下在场坐镇,还安然无事,所有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现在,我的分身正在撒特城的外围区域。”拉德维格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自信与掌控力,“城区有兽王莱恩护着,那么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必然潜藏在撒特城周围的这片黑暗区域里!”
“你们稍安勿躁,等我继续探查,摸清里面的状况。等时机一到,我们就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紧绷的神经,随着拉德维格的讲述而缓缓松弛。当听到传说中的兽王莱恩正亲自坐镇城中,一切相安无事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弗莱迪巨大的红色龙躯不再抖得像风中落叶,他感激地望向曼斯,若非这位老友请来如此强大的援军,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片绝望的黑暗。
念及此,一股混杂着后怕与感动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豆大的泪珠又一次不受控制地从他橙色的竖瞳中滚落。
曼斯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他布满鳞片的红色头颅,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力量:“没事了,有队长在。”
“嗯嗯……”弗莱迪一边抽泣一边用力点头,像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拉德维格却无暇理会这条多愁善感的胆小龙。他的全部心神,依然沉浸在结界内部那具魔力分身的感知之中。
与外界队友的短暂交谈,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让他清晰地察觉到,那股无处不在的监视感,正变得愈发凝实、愈发露骨。
结界之内,那只与他本尊威势截然不同的小青铜龙,小拉德维格,也同样感受到了这份愈发沉重的压力。
若是小紫在结界内部,或许会为这个与自己体型相仿的小家伙感到欣喜,他们完全可以成为一对打闹嬉戏的“好朋友”。
然而,此刻的小拉德维格没有半点玩闹的心思。
他金色的瞳孔凝视着黑暗结界深处,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与声的无尽昏暗。某种直觉在告诉他,真正的麻烦,就潜藏在那片核心区域。他扇动小巧的龙翼,调整姿态,朝着那个方向悄无声息地缓缓飞去。
前方的道路上,腐烂的死尸依旧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这一次,小拉德维格没有再像先前那般,用狂暴的魔力将它们尽数扫清。
他心念一动,一圈精纯而幽深的黑色魔力如同活物般从他体内流淌而出,化作一层薄薄的、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护罩,将他完全包裹。
这层护罩巧妙地模拟着亡灵生物的腐朽气息,让那些死尸本能地将他视作同类。距离真正的罪魁祸首越近,就越不能打草惊蛇。
拉德维格强忍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生理性厌恶,控制着分身在这些摇摇晃晃的腐尸间穿行。
尽管他与小拉德维格之间仅仅是视觉相连,但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尸臭,仿佛能穿透空间的阻隔,直冲他的鼻腔,让他胃里阵阵翻涌。
他暗暗发誓,等揪出幕后黑手,定要用最炽烈的龙炎,将这片污秽之地连同其中的一切,焚烧得干干净净!
那些挪动着僵硬肢体的死尸,对从它们身旁掠过的小巧身影毫无察觉。
作为曾经的灭世魔龙王,黑暗魔力的顶尖掌控者,在这些甚至没有完整意识的低等亡灵面前隐匿行踪,不过是举手之劳。
突然,一个身躯异常臃肿肥胖、周身流淌着黄绿色脓液的腐尸,恰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青铜龙停下动作,小小的龙爪不动声色地轻轻一抬,一缕微不可察的魔力波动散开,那肥胖腐尸便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一般,迟钝地向旁边挪了一步,让出了通路。
就在小青铜龙准备继续前进的瞬间,异变陡生!
并非在结界之内,而是在结界之外,拉德维格的本体,那双威严的金色竖瞳,毫无征兆地被一片猩红所占据!眼前的景象扭曲、模糊,随即迅速凝实成一幅模糊但是却令人窒息的画面:
在他的分身,小拉德维格背后,虚空之中,一个巨大而独立的血色眼球悄然睁开。那眼球的瞳孔中央,烙印着一个扭曲而邪异的猩红数字——【壹】!那贪婪无比的眼球死死盯着这只小青铜龙,眼中凶光尽显!
随着这只眼球的出现,画面中,所有原本迟钝麻木的丧尸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意志,齐刷刷地扭转头颅,空洞的眼眶中燃起嗜血的红光,疯了一般扑向他的分身!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那笼罩着整片区域的黑暗结界,竟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边界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扩张。
只一瞬间,便将结界外的拉德维格本体,以及他身后的那头瑟瑟发抖的红龙弗莱迪,那抱着自己的可爱小紫,天真善良的萨瑞儿,外冷内热的狼人沃尔加与总是沉着冷静的曼斯,全都尽数吞噬!
……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拉德维格的脊椎末端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鳞片倒竖。这不是幻象,更不是敌人的精神攻击!
这是他血脉中潜藏的强大能力——【窥视之曈】的发动!它所呈现的,是即将在几秒钟后、甚至更短时间内发生的,无可更改的未来!
窥视之曈,再次预料到了危机!
“该死!弗莱迪!”拉德维格的声音撕裂了短暂的平静,他的咆哮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与惊惶,“快!用你的【瞬身水流之术】,立刻!”
弗莱迪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喝吼得当场呆住,巨大的龙躯僵在原地。
没有时间解释!拉德维格体内的黑色魔力轰然爆发,却不是为了攻击,而是形成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推力,瞬间将他身旁的沃尔加、曼斯、萨瑞儿,连同脚边的小紫,猛地推向远处!
“老大!”
“队长!”
惊呼声同时响起,队友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弗莱迪!你他妈忘了老子来之前怎么交代的吗?没有时间犹豫了!”
拉德维格的龙瞳中迸射出骇人的凶光,那狂怒的吼声如同惊雷,狠狠地劈在弗莱迪的灵魂深处。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与迟疑。
弗莱迪不再有片刻的犹豫,他体内的魔力应激而动。
一层澄澈的蓝色光晕瞬间从他体内涌出,如同流淌的水波,迅速覆盖了他自己,以及被拉德维格推开的所有人。
他们的身体轮廓开始变得模糊、虚幻,逐渐化为流动的液态,准备进行空间转移。
所有人都被这蓝色的水波覆盖了。
除了拉德维格。
那救命的蓝色光晕,唯独没有将他笼罩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