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傻子”、“二贵”、“技术指导”、“陈镇长高看”这些字眼时,他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嫉妒和鄙夷。
刘二贵?
那个以前走路都淌哈喇子、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傻堂弟,还真的开窍了?
突然会种大棚?成了技术指导?
连镇长都器重?这简直像天方夜谭!
在刘红军心里,刘二贵从来就是刘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耻辱,是他这个“城里工人”堂兄可以随意俯视、甚至带着施舍般怜悯的对象。
他刘红军,才是老刘家真正的骄傲!
是吃商品粮的工人!
是爹妈在村里挺直腰杆的资本!
可现在,这个傻子,这个他从来瞧不上眼的夯货,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能人,抢了所有人的风头,连带着把他爹都踩进了泥里?
这口气,他刘红军咽不下去!
这不仅是他爹丢脸,更是打了他刘红军的脸!
他爹窝囊,斗不过刘光礼那个老狐狸,难道他刘红军,一个在县里大厂见过世面的人,还收拾不了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前傻子”?
贺春梅骂累了,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屋里只剩下刘光明粗重的喘息和刘红军缓慢吸烟的细微声响,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刘红军把烟头在炕沿上用力摁灭,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
他抬起眼,先扫过垂头丧气的父亲,又落在满脸怨愤的母亲脸上,最后,嘴角竟然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算计的笑意。
“娘,骂够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骂要是有用,爹早当上支书了。”
这话让刘光明和贺春梅都愣住了,齐齐看向他。
“二贵……我的好堂弟,还真出息了!”刘红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那还有假!”
贺春梅立刻又激动起来,“现在村里谁不巴结他?大棚菜种得那叫一个好!
陈镇长亲口说的,要他负责全镇的技术指导!油水厚着呢!听说光礼还打算麦收后,把全村的好地划给他,让他带着扩大规模!
好处全让他们两家占了!你爹这个当叔的,连口汤都喝不上,还惹一身骚!”
“负责全镇?划好地?”
刘红军轻轻重复着,眼神闪烁,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在县机械厂,虽然不是干部,但车间里、厂办里,各种弯弯绕绕、明争暗斗见得多了。
农村这点事,在他眼里,格局太小,但道理相通。
利益,才是核心。
“爹,”
刘红军转向刘光明,语气带着一种城里人特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冷静分析,
“你错就错在,太急,太蠢。当众揭短?那是下下策!刘光礼在村里经营多少年了?树大根深!他几句话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当着陈镇长的面去揭二贵的‘老底’,那不是打二贵的脸,是打陈镇长的脸!
陈镇长刚表扬的人,你转头就说人家是傻子,这不是说陈镇长眼瞎吗?他能不恼?刘光礼能不趁机踩你?”
刘光明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却隐隐觉得儿子说得对,自己当时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那……那你说咋办?”
刘光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一丝希望,“这口气,我咽不下!二贵那小子,凭啥?他以前就是个傻子!”
“咽不下?那就想办法让他咽回去!”
刘红军冷笑一声,眼神变得阴鸷精明,“傻子开窍?哼,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他刘二贵是真开窍了,还是走了什么邪门歪道?或者……根本就是刘光礼在后面搞鬼,拿他当幌子,给自己捞好处?”
他顿了顿,看着父母被吸引过来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爹,娘,你们想想。二贵以前傻成那样,撞了下脑袋就突然啥都会了?
种大棚?
那技术是天上掉下来的?陈镇长凭什么那么信他?就凭他种的那几畦菜?这里头,就没点别的猫腻?”
贺春梅眼睛一亮:“你是说……刘光礼捣鬼?把功劳都安二贵头上?”
“有可能!”刘红军斩钉截铁,“刘光礼多精?他当支书,扶持项目、政策款,经他手的油水能少?
他一个人吞,容易招眼。
现在好了,推出个‘开窍’的傻子刘二贵当招牌,技术指导?
哼,谁知道这‘技术’是二贵的,还是他刘光礼的?
好处呢?是进了二贵口袋,还是大部分都流进了他刘光礼的腰包?
二贵一个傻子,懂什么?还不都是他刘光礼说了算?这叫……借壳生蛋!”
“借壳生蛋?”刘光明喃喃重复,浑浊的眼睛里渐渐放出光来,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条路。
“对!”刘红军越说思路越清晰,在工厂里听人议论领导、议论供销科那些事儿的经验此刻全用上了,“二贵就是个幌子!关键在刘光礼!扳倒刘光礼,二贵自然就倒了,他那‘技术指导’的帽子,也就成了笑话!”
“可……可咋扳倒刘光礼?他根子深着呢!”贺春梅又担心起来。
“根子深?”刘红军嗤笑一声,带着城里人的优越感,“再深的根,也怕查!现在上面抓什么?
抓作风!
抓经济问题!
他刘光礼经手的钱,每一笔都干净?
扶持项目的款子,都用在刀刃上了?
给二贵划好地,有没有以权谋私?有没有侵占集体资产?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更狠厉的光,“二贵那个大棚技术,真那么神?种子、肥料、农药,哪来的?
有没有投机倒把?有没有以次充好?要是他指导的大棚,突然都出了问题,烂了秧,死了苗……陈镇长还会信他?老百姓还会捧他?”
刘光明听得心头发热,仿佛已经看到了刘光礼和刘二贵灰头土脸的样子。
贺春梅也忘了刚才的哭骂,凑近了些,急切地问:“红军,你说具体点,咋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