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明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
陈镇长那探究的眼神,观摩团嗡嗡的议论声,尤其是刘光礼那番掷地有声的“开窍”论,像无数根小针,扎得他浑身刺挠,心里头那股子邪火憋得他五脏六腑都拧着疼。
他精心策划的“揭老底”,本想着把刘二贵和刘光礼一块儿掀翻在地,结果倒好,反倒让刘光礼唱了一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戏码!
自己倒成了那搬弄是非、见不得人好的小人!
“妈的!”他低低咒骂一声,一脚踹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惊得院里啄食的鸡扑棱棱飞上了墙头。
屋里,他媳妇贺春梅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听见动静,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针线依旧走得飞快。
她是个精瘦的女人,颧骨略高,薄嘴唇抿成一条线,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刘光明闷头进屋,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径直走到堂屋角落的矮柜前,摸摸索索掏出一个半瓶的散装白酒,也不用杯子,对着瓶嘴就“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几大口
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非但没压下那股邪火,反而像浇了油,“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喝!喝!就知道灌那马尿!事儿办成了?”
贺春梅终于停了手里的活计,抬起眼皮,那眼神像刀子似的刮在刘光明脸上,“咋样?你那傻侄子的‘技术指导’帽子,让你给撸下来了?还是把刘光礼那支书给拱下去了?嗯?”
这话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刘光明最疼的地方。
他猛地转过身,眼珠子通红,把酒瓶子往炕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你懂个屁!闭嘴!少他妈在这儿烦我!”
贺春梅“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鞋底子往炕上一摔,双手叉腰,嗓门陡然拔高了八度:“哟呵!刘光明!你长本事了是吧?在外头受了气,回家冲老娘耍威风来了?你个窝囊废!你咋不冲那刘光礼耍去?咋不冲你那‘开窍’了的傻侄子耍去?啊?”
她越说越气,几步走到刘光明跟前,手指头差点戳到他鼻尖上:“我早就说了!你那点道行,跟刘光礼斗?
差得远呢!
人家是啥?是支书!
是能人!
你呢?
你算个啥?
啊?连个‘傻子’你都按不住!
你非得去揭他的老底,这倒好,让人家反过来把‘傻子’夸成了一朵花!
还‘党的政策照进心窝子’?呸!你听听,人家那话说的,多敞亮!多占理!你呢?
你那张嘴除了会喷粪还会干啥?白瞎了你这张人皮!”
“你……你放屁!”
刘光明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酒劲上头,脑子嗡嗡作响,一股邪火直冲头顶。他猛地扬起手,作势要打。
贺春梅哪是怕这个的主儿?
她非但不躲,反而把脖子一梗,脸往前凑:“打!你打!你今儿个不打我,你都不是你爹揍的!
刘光明,我告诉你!你也就这点能耐了!在外头装孙子,回家充大爷!你瞅瞅你那熊样!
除了会灌点猫尿,朝自个儿婆娘发邪火,你还会干啥?啊?那政策款,那扶持项目,油水都让刘光礼和刘二贵捞去了!
你眼红?你眼红你倒是去抢啊!去闹啊!光会回家摔摔打打,算个什么东西!废物点心!”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刘光明彻底被激怒了,理智那根弦“啪”地断了。他一把抓起炕桌上那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狠狠摔在地上!“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摔!接着摔!有本事你把这家都砸了!”
贺春梅的火气也顶到了天灵盖,她猛地抄起炕桌上另一个盛着半碗咸菜的碗,“啪”地一声也摔了个粉碎!
咸菜疙瘩和汤汤水水溅了刘光明一裤腿。
“不过了是吧?行!不过就不过!你个没囊没气的玩意儿!连个傻侄子都拾掇不了,就知道祸害家里的东西!
我贺春梅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瞎了眼!当初你爹提亲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你脑子活络,是块当干部的料!
我呸!当干部的料?我看你是当‘孬种’的料!窝里横的货!”
她骂得唾沫横飞,句句戳心窝子,边骂边抄起炕笤帚,把炕上、地上的碎瓷片扫得叮当乱响,动作麻利,火气却丝毫不减:“你瞪什么眼?我说错你了?你不就是看着你那傻侄子现在出息了,眼热了?
心里头不舒坦了?
我告诉你,那是人家命里有!人家撞了脑袋开了窍,那是人家的造化!你呢?
你撞一百次脑袋,也还是这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样!
有本事你也去开个窍,给家里挣点脸面回来!别整天跟个斗败的公鸡似的,回家就知道‘呜呜呜’!老娘看着就烦!”
刘光明气得浑身哆嗦,指着贺春梅:“你……你个泼妇!不可理喻!”
“我是泼妇?那也是你逼的!”
贺春梅把笤帚往地上一杵,“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老娘跟着你,吃没吃着好的,穿没穿着光的,一天到晚净跟着你丢人现眼了!
好不容易盼着村里有点动静,指望着你能捞点好处,结果呢?
好处没捞着,倒让人看了一出大笑话!刘光明,你摸摸你那良心,你对得起谁?对得起你死去的爹?还是对得起我?对得起你儿子?啊?”
就在这鸡飞狗跳、一地狼藉、两口子脸红脖子粗,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的当口,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迟疑又带着点尴尬的叫唤:
“爹?妈?……你们这是……干啥呢?”
声音不大,却像盆冷水,“哗啦”一下浇在了正熊熊燃烧的战火上。
两口子同时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猛地扭头看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