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福和老算盘几个，臊眉耷眼地挤出人群，脸上像被鞋底子抽过似的，火辣辣地烧。
身后那些议论声、嗤笑声，像小针一样扎着脊梁骨。
“妈的，反了天了！一个傻子，敢这么呛老子！”走远的刘金福恨恨地啐了一口浓痰，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韩卫国也在一旁拱火：“就是！金福，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刘二贵算个啥东西？
就是一傻子，仗着挣了几个臭钱，眼里就没老少爷们了？那鬼子姜，它再烂地里，它姓‘公’！这是原则问题！”
“对，原则问题！”旁边跟着的几个也都气哼哼地附和。
老算盘刘贵福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惯常的拿腔拿调：“金福啊，稍安勿躁嘛。二贵那娃子，话是说得硬气，可这事儿的根儿，他到底没掰扯清。
土地是集体的，地上长的，甭管烂不烂，它也是集体的资产。他拿去卖钱，就算是担了风险，那也是用了集体的东西生利。这理儿，到哪儿都说得通。”
他顿了顿，算计的精光在镜片后一闪：“咱们跟他掰扯不清，那是身份不够。
这事，得找能管的人！得让大队定调子！光礼支书，还有我家文革，他们代表组织，他们说话才算数！”
刘金福点点头，刚才他就想着去大队部，有了老算盘的加入，成功又多了几分把握。
“对！找支书去！让刘光礼出来说话！看他刘二贵还敢不敢这么横！贵福叔，您老有见识！走走走，去大队部！”
几个人一合计，像是打了鸡血，气势汹汹地直奔村委会那几间砖房。
刘老算盘的儿子刘文革，如今是村里的会计，正经跟支书刘光礼搭班子管事的。
有这层关系，他们觉得腰杆更硬了。
村委会的门虚掩着。
刘金福也顾不上敲门，一把就推开了，门板撞在墙上“哐当”一声响，把里面正伏案写东西的刘光礼和旁边拨拉着算盘珠子的刘文革都吓了一跳。
“光礼支书！文革！你们到底管不管啊！出大事了。。。”刘金福人还没完全进去，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刘光礼面前的账本上。
刘光礼抬起头，眉头立刻皱成了个疙瘩。
他一看刘金福这架势，还有后面跟着的老算盘、韩卫国几个，就知道准没好事。
“吵吵啥？金福，你这是干啥？进大队部不知道敲门？还有没有点规矩！”
刘光礼先给他来个下马威。
刘文革也停下了拨拉算盘的手，他跟他爹老算盘有点像，但少了那份老辣，多了几分圆滑世故，遇事总想着和稀泥，谁也不得罪。
他放下算盘，站起身，脸上堆起笑：“哎呀，爹，金福哥，韩叔，你们几个这是咋了？火急火燎的，坐下说，坐下说。”
刘金福哪里坐得住，他几步冲到刘光礼桌子前，双手撑在桌沿上，身子前倾：“光礼支书！出大事了！刘二贵！刘二贵他无法无天了！他…他倒卖公家财产！他要挖社会主义墙角啊！”
“啥？”刘光礼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倒卖公家财产？你把话说清楚！二贵那孩子，我知道，不是胡来的人。”
他对刘二贵最近的变化，也是颇感意外。
“就是鬼子姜！”韩卫国抢着说，“刘二贵几人在牛寡妇家，摆开摊子，花钱收大伙儿挖的鬼子姜！三分钱一斤！现钱！支书，那鬼子姜长在咱集体的地里，那不是公家的东西是啥？他凭啥拿去卖钱？这不是损公肥私是啥？”
老算盘适时地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光礼啊，金福他们也是好心，一心为公。
这土地，是集体的。土地上生长的野生资源，所有权理论上属于集体。往年烂在地里没人管，那是浪费。
如今二贵发现了价值，这本是好事。可他不该绕过组织，私自收购，把集体资产的收益，装进了个人的腰包。这…这不合规矩啊！容易引起群众思想混乱，造成不必要的矛盾！
刚才在槐树底下，差点打起来！要不是我们拦着…”
刘文革一听“矛盾”“打架”，脸上的笑容淡了点，赶紧打圆场：“哎呀，爹呀，您老别跟着掺和了。
二贵收鬼子姜这事，我也听说了点。他不是说要做成咸菜卖嘛？这…这算是个人搞副业吧？政策上好像…”
他边说边看向刘光礼，眼神闪烁，想把球踢给支书。
“啥副业？”刘金福急了，嗓门又拔高了八度，“文革，你是大队会计！你得讲原则！他用的是公家的地，公家的东西！
做咸菜？那秘方能值几个钱？大头还不是鬼子姜本身？这跟偷公家仓库的粮食去卖有啥区别？他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脚！
光礼支书，您得管管！得让他立刻停下来！这收购的钱，得归大队！鬼子姜，也得由大队统一处理！”
“对！停下来！钱归大队！”韩卫国几人又跟着喊起来，小小的办公室里顿时吵得像开了锅的粥。
刘光礼一直沉着脸听着，他看看脸红脖子粗的刘金福，又看看一脸“我讲原则”的老算盘，再看看眼神躲闪想和稀泥的刘文革，心里跟明镜似的。
刘金福那点小九九，他还能不清楚？无非是看二贵挣钱了眼红，自己又没本事干，就想借大队的手把这事搅黄，或者他自己从中捞一把。
但他不能点破这个。
老算盘的话，虽然夹带着私心，但确实点出了一个核心问题：集体资源的归属和利用。
他猛地一拍桌子！
“啪！”
一声脆响，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刘金福都吓得一哆嗦。
刘光礼站起身，佯装发怒：“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这里是大队部！不是你们撒泼打滚的场院！”
看到几人不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鬼子姜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二贵那孩子，做咸菜之前，还特意来找我商量过！”
这话一出，刘金福和老算盘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