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珠华·第壹佰零叁章·黑潮倒灌》
**“叮——叮叮叮——!”**
铜铃声骤然变得急促尖锐,不再是安抚的韵律,而是斩钉截铁的**断音**。
灰影人一步踏出阵位,右手五指疾弹,九枚铜铃脱串飞出,在空中划出九道淡金色轨迹,精准落在张烨周身九处大穴之上——百会、膻中、神阙、左右劳宫、左右涌泉。铃身触体即黏,竟似生了根,兀自高频震颤。
那纯黑眼瞳的张烨猛然发出一声非人厉啸,身体如遭电击般弓起,黑血从九处穴位与七窍中喷涌更急。但诡异的是,黑血触及铜铃,便发出“嗤嗤”灼烧声,腾起缕缕带着腥臭的青烟。
“他在用铃音强行截断污染通道!”蓝道行失声惊呼,“但这会伤及魂魄本源——”
“总比变成‘彼端’傀儡好!”灰影人声音透过薄纱,依旧沉冷,左手却不停,从怀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白玉短笛**,抵在唇边。
笛声未响,殿内空气已骤然凝滞。
那是一种极低、极沉、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的**音波前兆**。所有烛火齐齐一矮,光线暗了三成。苏婉清心口伤处剧痛,眼前发黑,却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张烨,手中仍捧着那盏开始泛黑的心头血。
“云姑娘,”灰影人头也不回,“取你怀中那枚‘冰魄针’,刺他**印堂**三寸——现在!”
云姑娘一怔——她确有绣云阁秘传的冰魄针,专破邪祟附体,但从未在人前显露!此人如何得知?
不及细想,张烨身上黑气已开始反扑,九枚铜铃的金光正被缓缓侵蚀。她一咬牙,翻腕间一枚细如牛毛、通体莹蓝的冰针已夹在指间,身形如电掠至榻前,针尖精准刺入张烨眉心!
“呃啊——!!!”
更加凄厉的惨叫爆发。张烨周身黑气如沸水般翻滚,竟凝成数十条触手般的黑线,张牙舞爪地扑向云姑娘和灰影人。就在此刻——
**“呜————”**
笛声,响了。
那不是人耳能完全捕捉的声调。它是一种**振动**,直接作用在骨髓、在脏腑、在魂魄深处。殿内所有人,包括嘉靖、陆炳,都觉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
黑线触手在这振动中寸寸崩解,化为飞灰。
张烨眼中的纯黑如潮水般退去,露出涣散、痛苦的瞳孔。他身体软倒,九枚铜铃“叮当”坠地,表面已蒙上一层灰败。灰影人放下玉笛,薄纱后传来粗重的喘息——显然这一击消耗极大。
“暂时……压住了。”灰影人声音有些发虚,“但污染已侵入魂魄三成。常规救治……已无效。”
“那该如何?”嘉靖疾步上前,龙袍下摆扫过满地狼藉。
灰影人沉默片刻,指向苏婉清手中的血盏:“三滴心头血,已被污染两滴。但第一滴尚存一丝金芒——那是她与张烨之间最纯粹的羁绊,也是此刻唯一能‘定位’他本我魂魄的‘锚’。”
蓝道行瞳孔一缩:“真人的意思是……”
“放弃治疗‘污染’,转为**封印**。”灰影人一字一顿,“以这滴纯净心头血为引,结合七人之力,将张烨被污染的三成魂魄**暂时封入灵台深处**,保其本我七成魂魄不散。待寻得解除污染之法,再行解封。”
“若封不住呢?”陆炳沉声问。
“则污染扩散,他彻底沦为‘彼端’傀儡。”灰影人顿了顿,“或者……在他彻底失控前,杀了他。”
殿内死寂。
苏婉清忽然开口:“封印之后……他会怎样?”
“如活死人。”灰影人道,“身体存活,但意识沉眠。唯有当他本我魂魄压制污染时,才会偶尔苏醒片刻——但每次苏醒,都可能加速污染扩散。”
“有几成把握封印成功?”
“五成。”灰影人看向窗外,“前提是——长春宫那边的‘源头’,不再加强污染输送。”
仿佛回应他的话,远处长春宫方向,第二声、第三声沉闷巨响接连传来,地面传来持续不断的微颤。
一名锦衣卫满身尘土冲进殿门,单膝跪地:“报!长春宫异变——那黑色符文已完全成形,覆盖方圆三十丈!星陨铁表面黑化已过四成,陆刚大人令属下急报:符文中心……开始渗出**人形黑影**!”
长春宫废墟,已非人间景象。
黑色液体形成的符文,此刻完全“活”了过来。那些蜿蜒的线条如同血管般搏动,每一次收缩扩张,都从“海眼”深处抽取更多阴秽之气。符文覆盖的地面,汉白玉砖石竟被蚀成蜂窝状的惨白色,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陆刚率五十名锦衣卫结圆阵防御,人人脸色煞白。他们面前三十步外,符文边缘,三个刚刚“爬”出来的黑影正缓缓站直。
那确是人形,但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五官,没有衣物,只有模糊的四肢轮廓。它们站立时悄无声息,动作略显僵硬,但陆刚亲眼看见——一名兄弟的长刀劈中其中一个黑影,刀刃竟直接**穿了过去**,如同斩过浓烟。而黑影反手一“抓”,那名兄弟的臂甲瞬间覆上一层黑冰,整条手臂僵直失去知觉。
“物理攻击无效!”陆刚嘶吼,“用火!朱砂!黑狗血!”
锦衣卫训练有素,立刻换箭。浸过黑狗血、裹着朱砂符纸的火箭呼啸而出,钉在黑影身上。
“嗤——!”
黑影发出尖锐的、仿佛指甲刮擦琉璃的嘶鸣,被射中的部位腾起红黑色烟雾,动作明显迟滞。有效!
但陆刚的心却沉了下去——符文中心,又爬出了五个、十个……越来越多的黑影。它们漫无目的地游荡,有些触碰到了尚未撤离干净的宫殿残骸,那些木石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黑**、**酥脆**,最终化为一滩黑色粉末。
更可怕的是,星陨铁的方向。
那块至阳陨铁,此刻已有一半被黑色薄膜包裹,暗红光泽黯淡如风中残烛。透过薄膜,隐约可见铁身内部,有蛛网般的黑色纹路在缓慢蔓延——它在被**从内部污染**。
“大人!”副手声音发颤,“星陨铁若完全黑化……会怎样?”
陆刚想起祖传记载中的只言片语:“星陨铁,至阳镇邪。然若阳尽阴生,则化为‘阴陨’,反成幽冥通道之锚……彼时,海眼洞开,阴阳倒转。”
他猛吸一口气:“传令!所有人后撤五十步,结第二道防线!用所有库存的朱砂、桃木、公鸡血,在符文外围画‘阳炎界’——能拖一刻是一刻!快!”
话音刚落,符文中心异变再生。
那些爬出的黑影,忽然齐齐转向星陨铁的方向,做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跪拜**。
它们朝着那块被逐渐污染的陨铁,以额触地,仿佛在朝觐某种……即将降临的存在。
而星陨铁表面的黑色薄膜,在这一跪拜中,蔓延速度陡然加快了一倍!
同一时刻,严府书房。
紫檀木雕花门紧闭,窗缝以棉纸仔细糊死,不留一丝光线外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灯下对坐两人。
严嵩白发如雪,闭目养神,手中缓缓捻动一串沉香木念珠。严世蕃独眼精光闪烁,正将一份密报凑近灯焰,看着纸张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西苑那把火,烧得干净。”严世蕃声音低沉,“李贵妃和那知情宫女,都已成焦炭。佛堂下的石瓮……被陆炳挖走了。”
“瓮中何物?”严嵩眼未睁。
“不知。但送瓮入宫的那位‘海商’,三日前已暴毙于通州码头,尸身坠河,无从查验。”严世蕃顿了顿,“父亲,儿子总觉得……我们被人当刀使了。”
“哦?”
“李贵妃与郑王勾结,我们早有所察,却一直未动。为何偏偏在长春宫事变当夜,有人递来确凿证据,暗示她欲向陛下坦白、拉我们下水?”严世蕃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那证据来得太巧,逼得我们不得不灭口。”
严嵩终于睁开眼,老眼浑浊,深处却有一点寒光:“你是说……有人借我们的手,除掉李贵妃,同时将石瓮的秘密‘送’到陆炳眼前?”
“石瓮是关键。”严世蕃压低声音,“儿子已查过,那石瓮的纹路,与钦天监秘藏的《幽冥录》残片中记载的‘蚀界符文’有七分相似。那是前朝邪道‘观潮人’一脉用来连接阴阳、窃取气运的媒介。”
他身体前倾:“父亲,郑王谋逆事败,但‘观潮人’传承未绝。西苑石瓮、长春宫异变,恐怕都是同一盘棋。有人想借这场乱局……**重开海眼,颠覆大明**。”
严嵩手中念珠停转。
良久,他缓缓道:“陛下身边那个昏迷的张烨……是何来历?”
“查不清。”严世蕃脸色难看,“仿佛凭空冒出。但儿子安插在万寿宫的耳目报称,此人昏迷中曾念‘金陵’,且救治时引发异象,绝非寻常人物。更奇怪的是……徐阶那边,似乎对此人异常关注。”
“徐华亭……”严嵩眼中寒光更盛,“他向来以清流自居,这次却暗中调动浙江旧部,配合海瑞清查与郑王有关的商船。表面是忠君,但若往深处想——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甚至……他与那‘观潮人’,有无关联?”
书房内陷入沉默。
窗外秋风呼啸,卷落几片枯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严世蕃忽然道:“父亲,我们该怎么做?静观其变?还是……”
“变局之中,方有机会。”严嵩重新捻动念珠,“第一,让我们的人盯紧万寿宫,张烨是死是活、如何救治,必须第一时间知晓。第二,查徐阶与‘观潮人’可能的一切联系——尤其是嘉靖初年,他任国子监祭酒时,与那些擅长方术、星象的‘异士’往来。第三……”
他顿了顿:“让东厂的人,暗中搜查京师所有与‘金陵’有关的古籍、碑刻、秘闻。陛下既然将张烨安置在万寿宫,此人身上必有惊天秘密。这秘密……或许是我们翻身的关键。”
严世蕃点头,却又犹豫:“那长春宫的异变……若真如钦天监密报所言,可能危及京师……”
“天塌下来,有陛下和陆炳顶着。”严嵩缓缓闭眼,“若他们顶不住……便是我们的机会。”
万寿宫偏殿,封印即将开始。
七盏青铜油灯重新点燃,但火焰已转为幽幽的蓝色。张烨被移至殿中央,身下铺着一张以朱砂混合金粉绘制的巨大符箓——**“七星锁魂镇”**。
灰影人、蓝道行、护国禅师、四名灵济宫道士各据一位。云姑娘持冰魄针镇守张烨头顶百会,苏婉清则跪坐于符箓“心宿”位,手中玉盏里,那仅存一丝金芒的心头血正微微发烫。
“此封印一旦开始,不可中断。”灰影人声音肃穆,“苏姑娘,待我令下,你需将血滴于张烨灵台穴,同时心中观想与他最深刻的记忆画面——那将决定封印的‘锚点’强度。”
苏婉清重重点头。
“蓝真人,护国禅师,请以宗门秘法护持我等魂魄,抵御污染反噬。”
二人颔首,各自取出本命法器。
“那么……”灰影人抬头看殿外天色,午时正,“开始。”
七人同时闭目诵咒。七盏蓝火猛然窜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光网,缓缓压下,笼罩张烨全身。张烨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下黑色纹路如活物般游走,但被光网死死压制。
“苏姑娘——滴血!”
苏婉清指尖轻颤,玉盏倾斜。那滴泛着微弱金芒的鲜血,滴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血珠落在张烨眉心,没有滑落,而是如同水滴入海绵般渗了进去。霎时间,一道温暖的金色光晕从张烨眉心扩散开,所过之处,黑色纹路如退潮般收缩。
苏婉清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杭州雨夜,不是澄心斋的日常,而是更早、更模糊的片段——**一片无边无际的琉璃色海洋,海上明月如轮,一个背影站在浪尖,回首望来……那眉眼,依稀是张烨,却又似乎不是**。
“这是……什么记忆?”她心中茫然。
但封印已不容多想。金色光晕与黑色纹路在张烨体内展开拉锯,七人阵法压力剧增,灰影人薄纱后渗出冷汗,蓝道行须发皆张,护国禅师手中佛珠“啪”地崩断一颗!
就在僵持时刻——
**“轰隆——!!!”**
这一次的巨响,近在咫尺!仿佛从紫禁城地底深处传来!
整座万寿宫剧烈摇晃,梁柱嘎吱作响,灰尘簌簌落下。殿外传来禁军惊呼、器物倒地、瓦片破碎的混乱声响。
阵中七人齐齐一震,光网明灭不定。
张烨身上的黑色纹路,在这地震般的震动中,陡然反扑!金色光晕被压制回眉心三寸,黑气如毒蛇般顺着光网反噬向七人!
“地脉……被引动了!”蓝道行失声,“有人动了京师龙脉节点!”
灰影人猛地看向西方——那里是**大光明殿**方向,嘉靖帝日常修炼玄典之处!
他当机立断,一口咬破舌尖,精血喷在玉笛上,笛声再响——这一次,是穿透金石、撕裂耳膜的**破障之音**!
“所有人——加固心神!封印只差最后一步,绝不能前功尽弃!”
震动持续。殿外,陆炳的吼声与兵刃出鞘声混成一片。殿内,苏婉清七窍渗出鲜血,却仍死死盯着张烨眉心那点金色光芒,用尽全部意志观想那片琉璃海、那轮明月、那个背影……
金色光晕,艰难地、一寸一寸地,重新向外扩散。
而与此同时。
长春宫废墟,跪拜的黑影们齐齐仰头,发出无声的呐喊。
星陨铁——**完全黑化**。
(第103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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