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遇刺！
这个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张烨的马车内炸响，震得他耳畔嗡嗡作响。东南市舶司提举太监，皇帝派驻海疆的财赋与耳目，竟在衙门内被刺重伤！行凶者还疑似是那个神秘莫测的“观潮人”麾下！
刹那间，严世蕃宴会上的反常中断、那骤变的脸色，都有了答案。这绝非巧合！冯保遇刺，意味着东南棋局被一只凶狠无情的手彻底掀翻！严党在东南的财路和眼线遭受重创，而更可怕的是，这显示了“观潮人”的胆大包天与行动力，已然到了敢于直接攻击朝廷钦设大员的地步！
“冯公公伤势如何？刺客可曾擒获？”张烨急问车窗外那定国公府的信使。
“伤势极重，生死未卜！刺客三人，两人当场被格杀，一人重伤被擒，但……但在押送途中，竟被一伙不明身份的高手劫走，下落不明！”
劫狱！张烨心头再沉。这“观潮人”不仅在东南势力盘根错节，竟连浙江官衙内部，恐怕也渗透得如同筛子一般！
“回去告诉国公爷，张烨谢过！京城这边，我自有应对！”张烨快速说完，那黑影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马车内，张烨背心已被冷汗浸湿。冯保是他在东南最重要的潜在支点，也是嘉靖帝掌控海贸、窥探外界的眼睛。如今这眼睛被人悍然刺瞎，皇帝会作何反应？严党会如何反扑？徐阶又会扮演什么角色？而这一切的焦点，必然会被引向“月影珠”，引向正在双屿岛生死未卜的陆刚，引向他这个被皇帝寄予厚望寻找“鲛人泣”的御用监副使！
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将水搅得更浑，也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掉头！”张烨猛地敲了敲车厢壁，声音斩钉截铁，“不去珠华阁，去西苑！我要连夜叩阙求见陛下！”
深夜的西苑万寿宫，更显幽深寂静，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丹陛之下，守卫森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丹药气息。
张烨手持宫中行走令牌，声称有关于“鲛人泣”及东南急务禀报，经过层层通传，竟真的被允许在谨身殿偏殿等候召见。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显示嘉靖帝即便在深夜修炼，也并未放松对外界，尤其是对他关切之事的掌握。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息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终于，一名身着大红蟒袍、面容清癯的大太监走了出来，竟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黄锦。他目光如电，扫过张烨，声音尖细而平稳：“张副使，皇上宣你进见。记住，君前奏对，字字千钧。”
“下官明白，谢黄公公提点。”张烨深吸一口气，整理衣袍，跟随黄锦走入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谨身殿。
殿内光线晦暗，唯有几盏长明灯和一座巨大丹炉底部透出的暗红火光，映照着盘坐在蒲团上的那个瘦削身影。嘉靖帝并未身着龙袍，仅是一袭玄色道氅，头上挽着道髻，面容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慑人，仿佛能洞穿人心。
张烨依礼参拜，伏地不敢抬头。
“说吧，深夜扰朕清修，所为何事？”嘉靖帝的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炼丹后的疲惫，却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臣万死！”张烨声音沉痛，“臣刚得浙省密报，市舶司提举太监冯保，在衙门内遇刺，重伤垂危！”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连丹炉内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侍立一旁的黄锦瞳孔微缩，但立刻恢复了泥塑木雕般的状态。
嘉靖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冯保……是朕派去东南的眼睛。谁做的？”
“据报，行凶者疑似……‘观潮人’麾下死士。”张烨毫不犹豫地抛出了这个关键名号，“此人不仅策划了针对冯公公的刺杀，更可能与双屿倭寇、海上私贸，乃至……乃至臣奉旨寻访之‘月影珠’有莫大关联！臣之前所遇刺杀、所截获之密信，皆指向此人！”
他将“观潮人”与皇帝最关心的“月影珠”和东南危局直接挂钩，既是陈述事实，也是为自己此前的所有行动找到最合理的解释和最有力的靠山。
“观—潮—人？”嘉靖帝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道袍的丝绦，“好大的口气，好毒的手腕。看来这东南海疆，魑魅魍魉是越来越多了。”
他目光转向张烨，陡然锐利起来：“张烨，你屡次遇险，仍不忘为朕寻访仙药，其心可勉。但你告诉朕，这‘观潮人’是谁？严嵩？徐阶？还是……海外哪个不知死活的藩王？”
这直指核心的一问，蕴含着帝王的无边猜忌和雷霆之怒！
张烨心头狂跳，他知道，此刻一句答错，便是万劫不复。他不能指认任何没有确凿证据的朝堂重臣，那会立刻被卷入他无法承受的党争漩涡；但也不能一无所知，那会显得无能。
他再次叩首，声音恳切而清晰：“臣愚钝，尚未查明‘观潮人’真实身份。但臣以为，此人能驱使死士、渗透衙署、劫掠要犯，其势力在东南定然盘根错节，非一日之功。其目标，绝不仅仅是些许商利，恐有动摇海疆、窥伺神器之祸心！臣恳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容臣与相关有司暗中详查，顺藤摸瓜，务必将此獠及其党羽，连根拔起，以靖海疆，更以保‘鲛人泣’能平安献于御前！”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谁”，而是强调了此人的危害性和隐蔽性，并将彻底铲除此人作为献上“月影珠”的前提，巧妙地将自己的任务与帝国的安全捆绑在一起。
嘉靖帝盯着伏在地上的张烨，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倒是滑头。起来吧。”
“谢陛下。”张烨心中稍定，知道这一关暂时过去了。
“冯保之事，朕自有处置。”嘉靖帝语气恢复平淡，却带着冰冷的杀意，“至于你，张烨，朕给你这个权限。锦衣卫那边，朱希忠会知道怎么做。给朕查，一查到底！无论是谁，敢阻朕求得长生，敢乱朕之海疆，朕要他人头落地，九族尽诛！”
“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张烨大声应道。
“去吧。”嘉靖帝挥了挥手，重新闭上双眼，仿佛刚才那瞬间迸发的杀意只是幻觉，“‘鲛人泣’之事，抓紧。”
张烨躬身退出谨身殿，直到走出很远，被冬夜的寒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内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彻底湿透。君前奏对，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但他成功了。他不仅暂时化解了自身的危机，更获得了皇帝的直接授权，可以名正言顺地借助锦衣卫的力量调查“观潮人”。这无疑是绝处逢生的一步。
他快步向宫外走去，必须立刻将面圣的结果告知苏婉清，调整后续计划。然而，当他即将走出西苑宫门时，一名小太监却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
张烨不动声色地接过，借着宫灯的光芒迅速一瞥，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城南枯井，速救。信物：半片残镜。”
张烨的瞳孔猛然收缩！这字迹，他认得！虽然刻意扭曲，但那笔锋转折间的习惯，分明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陆刚的笔迹！他不是身陷双屿吗？何时回的京城？为何会在城南枯井？这“半片残镜”又是什么信物？这一切，是绝处逢生的希望，还是“观潮人”或者说其他敌人，针对他张烨布下的又一个致命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