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灯觉得很奇怪，朋友邀请自己去她家玩，但是只不过是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家里的大人就开始赶人。
说小孩子不要在屋子里玩，多出去溜达溜达。
她懵懵懂懂，有些不知所措。只不过后来朋友告诉她，家里的大人说竹灯手脚不干净，让朋友不要和自己来往。
原来是这样啊。
家里来过警察了。
这是放学回家后，竹灯听二娘说的。
警察来做什么呢？她不明白。
二娘怜悯地一瘸一拐的坐在小板凳上说，“警察在很远的山里发现一具女尸，走访了一圈，听说你们家……哎，家暴，所以就问问。”
“我们知道啊，你妈妈走了，所以警察也就离开了。”
竹灯缓慢眨动了一下眼睛，警察是只有人死了才会出现吗？为什么那个男人打妈妈时不出现呢？
这让她联想到了妈妈，总是和别人诉苦，一边诉说自己的遭遇，一边哭泣，听得人总是可怜地看着她，和她一起哀叹命运的不公，一起咒骂世道的罪恶。
那人说：“姐们儿，离婚吧，离婚。”
这时候她的妈妈就会抹掉眼泪，露出坚强的面容：“不行啊，我还有孩子呢，为了孩子，我不能离婚。”
虽然竹灯年龄小，但是她不是傻子，她也会和母亲说：“离婚吧，我们都希望你离婚。”
离婚了，妈妈就自由了。
要是离婚就好了。
这种时候妈妈会用不满意的看不懂事小朋友的眼光：“我不能离婚，为了你们。如果离婚，长大后你们会后悔的。”
局外人的竹灯明白，这是她逃避的借口，她敢和那个男人说离婚吗？
孩子都是她的借口。
……
学校里开家长会了。她只是一个四年级的小孩子，她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没人给她开家长会。
可是每个孩子都需要有家长来，必须来。
竹灯找到老师，低着头说明了情况。
于是在家长会当天，看着黑板上写得大大的欢迎各位家长的粉笔字，竹灯默默地背上破旧的小书包，逆流着高大的，涌入人群的大人们离开了学校。
然后班级里开始传出她的谣言。
怯懦的她第一次反抗了那个造谣的女孩子。
她和别的小朋友说，竹灯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她愤怒地掐着对方的脖子，将对方逼到墙角，女孩子流着委屈的眼泪。
有人找到老师告状。
竹灯站在了老师办公室的桌子前。
温柔的老师有些严厉地问她，为什么要欺负女生。
竹灯觉得其实被说没爸没妈的野孩子好像也还好，但是真有人问起原因，她的眼泪比落在舌尖的话更一步先出来了。
她哽咽着说了女生的所作所为，老师长久地沉默，然后点头，“你回去吧。”
那个女生被留了下来。
只是她回到班级后，竹灯看得清楚，她的眼睛红红的，仍旧在流着眼泪。
啊，真好。
但都知道她的父母不在身边后，所有孩子对待她的态度都很坏。
在她上学的小路上，同班的男生会用沾着粪便的树枝涂抹在她喜欢的黑白相间格子长衣上，会在她借了电话给妈妈告状时，悠闲地依靠在一旁，表情毫不在乎。
另一边的妈妈也很为难：“姑娘，那妈妈能怎么办呢。”
无数委屈的夜晚，她在奶奶绵长的故事声中睡下。
奶奶会讲日本鬼子，说她小时候为了逃跑，一步跨过三个地瓜沟，会说那个时候，想要出门，要跪下给日本鬼子姥爷磕头……
她也会讲一些志怪故事，但奶奶故事的开头，更多的是：“我十一岁嫁进你姓李门……”
还有好多好多痛苦的事情，她们是可以任人欺凌的姐妹，是大家口中的小偷，手脚不干净，在很长一段时间中，竹灯只能自娱自乐，自己一个人走在田间乡野，自己一个人下水捉虾。
有一段时间因为得了红眼病，被老师赶回家养病，她已经忘记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只是有一天，小小的不到十岁的竹灯觉得人生真难啊……
或许她并没有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看了眼身旁的白酒，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很快，她意识不清醒，整个人在地上爬。
从屋子爬过院落，爬到大门口，一边爬，一边嘴里喊妈妈，说妈妈我好想你。
她昏死了过去，然后又醒了过来。院门口围满了看戏的人。
二娘买了什么东西灌到了她的嘴巴里，清醒后摇头叹息：“要不是我，你就死了，我救了你的命。”
是啊，她救了竹灯的命。
恶臭的味道在房间中蔓延，不受控制地将呕吐物全部吐到地上，吐空一切后，竹灯松了口气，再想吐出来是一点都没有了。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有些遗憾竟然没有死成，弱小的孩子不想在痛苦地世界中生活在旁人看来也是一种错误。
好在这种难受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
再睁眼，自己和姐姐在拥挤的火车上，两个小孩子。
接受了信息的竹灯了然，哦，是妈妈给了她们几百块，买了去找她玩的火车票。
此时的竹灯，12岁。
慢悠悠的绿皮火车拥挤嘈杂，两个孩子不懂，周围的人传来探寻的目光。毕竟谁都会好奇两个浑身皮肤黝黑的孩子为什么会没有大人的陪伴出现在火车上。
她们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女人，女人有些肥胖，但仍旧让两个可怜娃和她还有她的孩子挤一挤，就这样四个人坐在两个位置上。
火车触发了记忆。
又或者可能是梦。
竹灯分不清。
周围包裹着淡淡的雾气，被发现没给孩子买票的火车司机将那个男人和她一起赶下了火车，两个人，每人手中都大包小包地拿着东西，远远地走进了雾中。
还有，被抓到没票的没有五岁大的竹灯无助地看着列车员和火车司机，那个男人恬不知耻地笑着。
列车员问她：“你认识他吗？”
竹灯害怕地频频看向仍旧保持微笑的男人，听话地按照他给的说法摇头，她要是真的不认识他就好了。
既然打死不承认，那也没办法，竹灯跟着回到了男人的座位，周围人声鼎沸，她小小一个，顺从地爬回了座位下的空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