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林鸟啁啾。
晨光穿过枝叶,洒在苏梦枕青衫上,映得他须发如银。
这位突然现身的老者站在那里,看似随意,却封住了林中所有可能隐藏杀机的方位。
他的眼神温和,却让铁狼这样的刀客本能地感到敬畏——那是真正高手才有的气场。
“苏云袖的……叔父?”孤狼握刀的手松了又紧。
苏梦枕点了点头,走到溪边,俯身掬水洗脸。
这个动作自然得像个普通老人,却让韩十三暗暗心惊——方才破六合阵时如雷霆闪电,此刻却沉静如潭,收放之间毫无滞碍,这身修为至少一甲子以上。
“二十年前,凌家出事那天夜里,我正在关中。”
苏梦枕直起身,用衣袖擦脸,“等收到消息赶回江南,一切都晚了。”
“凌家已成焦土,云袖失踪,你父亲生死不明。这些年,我一直在查。”
他看向孤狼:“直到三个月前,我在蜀中遇到程毅的故友,才知道凌家还有后人活着,才知道云袖当年把你托付给了谁。”
“我母亲……还活着吗?”孤狼问出这句话时,声音有些发涩。
苏梦枕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那天夜里的事,成了谜。”
“有人看见她带着你逃出凌家,但之后便再无音讯。玄机阁的人也在找她,找了二十年。”
程墨轩忍不住问:“苏前辈,玄机阁为什么要灭凌家?就为衍象盘和地脉导引术?”
“那是明面上的理由。”苏梦枕席地坐下,示意众人也坐,“真正的原因,涉及一桩三百年前的旧案。”
“你们可知道,玄机阁的‘玄机’二字,何解?”
韩十三沉吟道:“玄者,深奥难测;机者,枢机关键。莫非是指……地脉枢机?”
“不错。”苏梦枕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玄机阁创立之初,本是一群研究天地自然的学者组织。”
“他们观星象,测地脉,试图寻找到天地间运行的规律。”
“直到三百年前,当时的阁主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他发现,大地之下有九条主脉,贯穿九州。”
“地脉交汇之处,会产生一种特殊的力量,能滋养万物,也能摧毁一切。若能掌控这股力量,便可改天换地。”
“这……”沈星魂倒吸口凉气,“岂非近乎神话?”
“听起来是神话。”苏梦枕淡淡道,“但凌家的衍象盘,确能感知地脉走向;地脉导引术,确能引导地脉之力。”
“这两样东西,都是三百年前从玄机阁流出的。而凌家先祖,曾是当时的副阁主。”
孤狼想起孙不语的话:“凌家先祖叛出玄机阁,带走了这两样东西?”
“不是叛出,是逃离。”苏梦枕纠正道,“那位先祖发现,当时的阁主试图用活人祭祀地脉,以获取更大的力量。”
“他盗走衍象盘和导引术,隐姓埋名,才有了后来的金陵凌家。”
“活人祭祀?”铁狼皱眉。
“地脉之力至纯至厚,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苏梦枕声音低沉,“但若以特殊命格之人献祭,可暂时打通地脉节点,引动远超常理的力量。”
“那位阁主走火入魔,认为只要献祭足够多的人,便可掌控九州龙脉,成就不世之功。”
林中忽然静了下来。
只有溪水声,格外清晰。
“所以玄机阁追杀凌家三百年,是为了夺回这两样东西,继续那个疯狂的祭祀?”韩十三问。
“一开始是。”苏梦枕道,“但三百年间,玄机阁内部也发生过分裂。”
“如今掌权的,是一群更隐秘的人。他们要的,可能不只是衍象盘和导引术。”
“那是什么?”
苏梦枕看向孤狼:“他们要的,是地脉之门。”
“地脉之门?”众人异口同声。
“地脉九条主脉,在九州有九个交汇点。九个点连成一线,指向一处——那就是传说中的地脉之门。”
苏梦枕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绢帛,展开铺在地上。
绢帛上绘着一幅简略的九州地图,标注着九个红点。
九个点连成的线,最终指向金陵附近。
“这里。”苏梦枕手指点在线条尽头,“就是地脉之门所在。而凌家祖宅,正建在这个点上。”
孤狼盯着那幅图,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句话——“墙中有墙”。
一品居如果真是凌家旧宅改建,那么……
“地脉之门里有什么?”程墨轩问。
“不知道。”苏梦枕收起绢帛,“玄机阁找了它三百年,也没找到入口。”
“但可以肯定的是,你父亲凌绝尘,在二十年前发现了线索。”
“这就是凌家遭祸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持有衍象盘和导引术,而是因为他可能找到了打开地脉之门的方法。”
话到此处,一切豁然开朗。
孤狼缓缓站起:“所以金陵我非去不可。玄机阁的人也在找地脉之门,他们一定会去一品居。与其被他们抢先,不如主动现身。”
“但那是陷阱。”苏梦枕也起身,“白夜说得对,一品居里埋着很多棺材。”
“玄机阁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你自投罗网。”
“那前辈为何现身?”韩十三忽然问,“您大可以继续隐在暗处。”
苏梦枕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因为我查了二十年,查到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要解开这一切谜团,必须有人去一品居。而这个人,只能是凌家的后人。”
他看着孤狼:“我来,不是要拦你,是要帮你。但这条路九死一生,你要想清楚。”
孤狼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溪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眉宇间依稀能看出父母的影子。
“我父亲当年,为什么要把线索留在一品居?”他忽然问。
苏梦枕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如果那里真是陷阱,父亲不会让我去送死。”孤狼转身,眼神坚定,“他留下线索,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也许,陷阱之下,才是真正的生路。”
这番推论让众人眼前一亮。
韩十三抚掌道:“不错!凌大侠智计超群,绝不会做无谓之举。一品居纵然是龙潭虎穴,也必有破局之法。”
苏梦枕凝视孤狼良久,终于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我便陪你走这一趟。”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苏家旧宅。”苏梦枕望向南方,“离此三十里,有一处荒废的庄园。”
“那是云袖长大的地方,也是苏家保存一些旧物的地方。那里,或许有你该看的东西。”
事不宜迟,众人稍作休整便启程。
苏梦枕在前引路,他对这一带地形极熟,专走隐蔽小径,避开官道集镇。
途中经过一处山村时,他让众人在林中等候,独自进村买了些干粮和衣物。
“换上这些。”
他带回几套粗布衣裳,“玄机阁的眼线认得你们现在的装扮。既然要暗渡陈仓,就得改头换面。”
众人依言换装。
孤狼和程墨轩扮成贩货的兄弟,铁狼和韩十三扮作护院,沈星魂则换了荆钗布裙,像个寻常村妇。
苏梦枕自己也换了身灰布长衫,戴上斗笠,顿时像个老教书先生。
午后时分,他们抵达苏家旧宅。
那是一片依山而建的庄园,规模不小,但显然已荒废多年。
围墙坍塌大半,门楼歪斜,园中杂草丛生,只有几栋主屋还勉强立着,也是蛛网密布,窗棂朽坏。
苏梦枕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领众人走进正厅。
厅中桌椅尚在,却积了厚厚灰尘。
他走到东墙前,摸索片刻,在某块砖上用力一按。
“咔嗒”一声轻响,墙上一幅褪色的山水画轴自动卷起,露出后面一个暗格。
暗格中放着一个紫檀木盒。
苏梦枕取出木盒,吹去灰尘,打开。
盒中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叠信笺、几本旧册,还有一枚玉佩。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雕成云纹,温润细腻。
苏梦枕将玉佩递给孤狼:“这是云袖的贴身之物,她出嫁时留在娘家的。你收着。”
孤狼接过玉佩,触手生温。
玉佩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袖”字,笔触秀雅。
“这些信,是你父母当年的往来书信。”
苏梦枕又取出一封信,“这一封,是凌绝尘在出事前三个月寄给云袖的。你看看吧。”
孤狼展开信笺。
纸张已泛黄,墨迹也有些模糊,但字迹苍劲有力,正是他记忆中父亲的笔迹:
“云袖吾妻:近日查得一事,关乎地脉之门所在。然此事牵连太广,一旦揭开,恐惹滔天之祸。吾思之再三,决意将线索分藏三处:一品居墙中,衍象盘碎片,及吾儿血脉之中。若他日吾有不测,吾儿长大成人,自会循迹而来。届时,望汝叔父能助其一臂之力。绝尘手书。”
信末没有日期,但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匆忙。
“血脉之中?”韩十三敏锐地抓住关键,“凌大侠的意思是……”
苏梦枕看向孤狼:“地煞之精,就是钥匙。”
众人皆惊。
孤狼下意识按向胸口。
那股灼热的力量在丹田中缓缓旋转,与往日并无不同。
“地煞之精,是地脉之力在人体内的凝结。”
苏梦枕缓缓道,“寻常人承受不住,会爆体而亡。但凌家血脉特殊,能容纳地煞之精。”
“而地脉之门的开启,需要至阴至阳两股地脉之力同时注入——衍象盘引阴脉,地煞之精引阳脉,两者合一,门方开启。”
程墨轩恍然大悟:“所以玄机阁要抓凌大哥,不只要衍象盘和导引术,还要他这个人!”
“不错。”苏梦枕面色凝重,“这就是为什么,你此去金陵,步步杀机。”
“玄机阁不会杀你,他们要活捉你,用你做开启地脉之门的祭品。”
话音未落,庄园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长啸!
啸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苏梦枕脸色一变:“是玄机阁的传讯啸!他们追来了!”
几乎同时,庄园四周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二十人,已将这荒园团团围住。
铁狼拔刀,沈星魂软剑出鞘,韩十三闪到门边窥探。
程墨轩握紧青铜残片,脸色发白。
孤狼将玉佩收入怀中,饮血刀缓缓出鞘。
刀锋映着从破窗漏进的日光,泛着冷冷的寒芒。
苏梦枕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一会儿我开路,你们从后园走。那里有密道,直通三里外的河谷。”
“前辈呢?”
“我自有脱身之法。”苏梦枕笑了笑,“记住,到金陵后,先别去一品居。”
“去秦淮河畔的‘听竹斋’,找一个叫柳如眉的女人。她会告诉你怎么做。”
门外,一个阴冷的声音传来:
“苏梦枕,二十年不见,你还是喜欢多管闲事。”
大门被一脚踹开。
阳光涌入,照亮门口那人的身影。
一身黑袍,面戴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身后,二十余名灰衣人持刀而立,杀气森然。
苏梦枕叹了口气,对孤狼轻声道:
“记住我说的话。现在,走!”
最后一个字出口,他身形已如大鹏般扑向门口!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