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站在断崖边,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寒风从火山裂口深处涌出,裹挟着硫磺与焦土的气息扑打在他脸上,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真元几乎耗尽,经脉空荡得像是被抽干的河床,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的钝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烈火炙烤过一遍。眉心那道赤金色的印记缓缓隐去,万道神瞳终于闭合,视野中残留的无数光影如潮水退去,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清醒。
他的呼吸很慢,胸口微微起伏,额角还挂着冷汗,可眼神依旧死死盯着战场中央——那里,魔宗先锋仰面倒在焦黑的土地上,咽喉处一道细不可察的剑痕正渗出乌血,已然气绝。他身后的阵营已经乱了套,残存的魔修四散奔逃,有人想逃向火山暗道,有人还在嘶吼集结令,但无人响应。岩浆流在萧羽最后一击的引导下偏转方向,轰然砸进敌阵,炽红的熔岩如怒龙翻腾,瞬间烧毁了一片区域,惨叫声此起彼伏,残存的魔宗弟子惊恐躲避,阵型彻底瓦解,如同沙塔崩塌。
不远处,苏瑶靠在一块崩塌的岩壁上,手撑着膝盖,脸色苍白如纸。她掌心的玄冰珠早已收回体内,只留下指尖一点刺骨的寒意,那是极寒之力反噬经脉的余波。她的右臂微微颤抖,袖口已被冰霜撕裂,隐隐可见几道裂开的血痕。她抬头看向萧羽,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一眼,是劫后余生的确认,也是并肩作战的默契。
萧羽的目光缓缓转向侧翼。
那里,海族大军整齐列阵,刀枪如林,战甲泛着幽蓝光泽,宛如深海之鳞。他们的将军披着深蓝色战甲,手持一柄古朴长刀,背对仍在冒烟的火山口,面向战场中央,身形挺拔如礁石。这支队伍从开战起就未曾真正出手,始终处于观望状态,沉默得像一片凝固的海。
萧羽知道他们不是盟友。
但他也清楚,这些人并不愿意为魔宗卖命。
刚才那一瞬,他用万道神瞳扫过军阵,看穿了真相。那些士兵的眼底藏着挣扎,神识被某种无形之力压制,身体虽随令而动,意志却被锁住,如同提线木偶。更关键的是,他察觉到几股熟悉的血脉波动——微弱却清晰,和几天前他在海底密牢救出的妇孺一模一样。那种血脉共鸣,如同潮汐感应月光,不可能有错。
那是他悄悄做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天夜里,他顺着一枚掉落的魔宗令牌追查,潜入海底深渊。穿过三重幻阵、两道禁制,最终在一处隐秘的岩窟中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囚笼。里面关着几十名海族老弱,男女皆有,孩子蜷缩在母亲怀里,老人跪在地上低声祈祷。他们都是被强行抓来作为人质的,用来胁迫前线的亲人在魔宗麾下效力。萧羽破开禁制时,听见一个年幼的女孩小声问:“你是……来救我们的吗?”他没回答,只是将人安置在龙宫外围一处隐蔽庇护所里,还留下了足够的疗伤药和食物,并以秘法遮掩气息,确保不会被追踪。
现在看来,这些士兵正是他们的亲人。
战场突然安静了一下。
风卷灰烬,掠过死寂的焦土。
魔宗一名长老站了出来,灰袍翻飞,手中握着一面残破的令旗,旗面焦黑,符文黯淡。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怒火:“所有人听令!结三才阵,围杀主将!”他指向萧羽,眼中杀意沸腾,“只要杀了他,凤凰火便无法再控火山,大局仍可挽回!”
几名尚有战力的魔宗弟子开始移动,试图重新组织防线,手中兵器重新亮起邪光。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
“住手!”
是海族将军。
他猛地转身,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弧光,刀锋撕裂空气,直接砍向身旁一名魔宗副将。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头颅已飞起,鲜血喷溅在旁边的岩石上,染出一片猩红。尸体轰然倒地,手中令旗坠落尘埃。
全场死寂。
下一刻,将军高举染血的长刀,声音如海啸般席卷战场:“萧公子救我家人于牢中,此恩不报,枉为人!今日,我们不再受控于魔宗,反水归正!”
话音落下,海族士兵纷纷调转兵器。
有人扔掉了魔宗配发的符牌,狠狠踩碎;有人一脚踢翻了插在地上的黑色令旗,怒吼出声。他们冲向身边的魔宗成员,刀剑相向,毫不留情。一名年轻士兵一刀斩断同伴腰间魔宗腰带,哽咽道:“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动,但我从未真正效忠他们。”
混乱瞬间爆发。
原本还想重整旗鼓的魔宗残部措手不及。一边要应付火山余威,一边又要面对突然倒戈的“盟军”,根本来不及应对。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试图逃跑,却被海族士兵追上斩杀。一名魔宗执事刚祭出遁符,便被三支冰箭贯穿脊背,钉死在岩壁上。
魔宗长老脸色铁青,指着萧羽怒吼:“你早就计划好了是不是?你坏我大事!”
萧羽静静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唇角那一抹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透着洞悉一切的从容。
“你们自找的。”
他说得很轻,但声音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仿佛风中的钟鸣。
长老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靠力量决定胜负的。对方不仅看穿了他们的布局,还提前拆解了他们的根基——不是阵法,不是符咒,而是人心。
人心一旦动摇,再多的兵力也只是虚壳。
海族士兵越战越勇。他们不是为了功名而战,是为了家人活命,为了摆脱控制。每一刀都带着恨意,每一次冲锋都毫无保留。一名年轻士兵砍倒一个魔宗执事,跪在地上喘息。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紧紧攥在手里,那是母亲临别时塞给他的信物。他嘴唇颤抖着,低声念了两个字:“娘……”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压住了整片战场。
不远处,另一个老兵抱着同伴的尸体大哭。那人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直被迫为魔宗效力,直到今天才解脱。他抬起头,看向萧羽所在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焦土上,留下一道血痕。
萧羽没有动。
他知道这一战赢了。
不是靠凤凰火焚天灭地,也不是靠玄冰珠冻结山河,而是靠一次没人看见的救援,一句没人听过的承诺。
信任比刀剑更锋利。
魔宗长老见大势已去,咬牙甩出一张血符。符纸燃烧,化作黑雾笼罩四周,雾中隐约浮现出扭曲的鬼脸,发出凄厉哀嚎。他趁机往后退去,身影逐渐模糊,显然打算借血遁逃离。
萧羽没有追。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体内的经脉如同龟裂的大地,稍一运气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靠着岩壁坐下,手指轻轻按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阵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崩解。
苏瑶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扶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他们逃了。”
“逃不掉。”萧羽道,声音沙哑却坚定,“海族不会让他们走。”
果然,几道蓝影从战场两侧包抄过去。那是海族的精锐游卫,身穿墨鳞软甲,脚踏水纹靴,速度快如闪电,在焦土上滑行如鱼。他们封锁了所有退路,连藏身的裂缝都被炸开,碎石飞溅。剩下的魔宗弟子要么投降,要么被当场制服,无一漏网。
火山口依旧冒着黑烟,但岩浆主流已被改道,不会再威胁龙宫。那只曾短暂睁开的竖瞳沉寂下去,仿佛刚才的异动从未发生。天地重归寂静,唯有风刮过焦土,卷起一片灰烬,如雪般飘散。
萧羽坐在原地,肩膀微微塌下。这场战斗耗尽了他的全部——真元、神识、意志,甚至连记忆都在模糊边缘徘徊。他靠着岩壁,闭目调息,却感觉意识如浮萍般漂荡。
苏瑶蹲下来,扶住他的手臂:“你还好吗?”
“没事。”他说,声音虚弱却平静,“等消息。”
没过多久,一名海族校尉快步跑来,单膝跪地,铠甲上还沾着血迹:“将军有令,全军清剿残敌,押送俘虏回龙宫审问。另有一批人正在搜寻魔宗遗留的阵法器具,确保不会再引爆火山。”
萧羽点头。
校尉犹豫了一下,又说:“将军请您回去歇息,他说……您是海族的恩人。”
萧羽笑了笑,没接这话。他知道对方是真心感激,但他不需要称呼,也不需要颂扬。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遵从本心。
这时,海族将军亲自走了过来。他脱下头盔,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鬓角已泛白。他看着萧羽,目光复杂,有感激,有敬重,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最终,他只说了三个字:“谢了。”
萧羽抬头看他,声音低却清晰:“你早该这么做。”
将军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们被控制太久。家人在他们手里,不敢动。一动,就是满门覆灭。”
“现在可以动了。”萧羽说,“因为他们自由了。”
将军重重点头,转身下令:“收队!带俘虏走!”
队伍开始移动。海族士兵押着魔宗残部往回走,沿途不断有人回头看向萧羽。没有人说话,但眼神里的敬意藏不住——那是对救赎者的注视,是对光的追随。
苏瑶扶着萧羽站起来。他的腿还有些软,脚步虚浮,但还能走。两人跟在队伍后面,慢慢离开火山边缘。
地面还在微微震动,裂缝深处偶尔传出低沉的响声,像是大地在呻吟。一只石兽的残骸半埋在灰土里,只剩下一截断裂的爪子露在外面,指节扭曲,仿佛死前仍在挣扎。
萧羽走过时,脚步顿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截爪子,上面刻着一个细小的符号——和魔宗长老使用的令旗图案相同。他蹲下身,伸手拂去灰尘,指尖触碰到那道刻痕,忽然察觉不对劲。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那符号上用力划了一下。
石屑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层纹路。
那不是魔宗的标记。
是一种古老的文字,歪歪扭扭,像是远古先民用指甲刻下的,写着两个字:
封印。
萧羽瞳孔微缩。
他盯着那两个字,久久未语。风从背后吹来,卷起他的衣角,也卷走了最后一丝侥幸。
这火山,这战场,甚至这场战争本身……或许从来就不只是争夺权势那么简单。
它下面,压着某种不该被唤醒的东西。
而魔宗,也许从一开始,就是在试图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