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台阶上,“嗒”地响了一声。
声音在空荡里散开,带了点回音,又很快被没边的寂静吞掉。
林风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急着往下走。他先抬起头,扫了眼前面。
大。
这是第一感觉。大得没边,大得让人心里发空。
他站的地方,像个巨大殿宇边缘的看台,又或者是无数回廊出口中的一个。
往下是十几级宽台阶,早破得不成样子,通向下方铺着暗金色大地砖的殿内地面。
抬头看,穹顶高得让人眼晕,怕是有几十丈,不少地方塌了,露出后面黑糊糊的东西,不知道是岩石还是虚空。
几缕灰蒙蒙的光从破洞里斜着照进来,在空气里拉出一道道模糊的光柱,光柱里的灰尘慢慢飘着。
整个大殿是长方形的,长宽没法估。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两边是远得碰不着的墙,也破了,墙上好像有过壁画或浮雕,现在只剩大片剥落的痕迹,糊得看不清。
好些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的粗石柱立在里面,撑着还没完全塌的穹顶。
但不少石柱断了、倒了,横七竖八砸在地上,把暗金色的大地砖砸得粉碎,弄出一个个乱糟糟的坑。
空气里一股子浓味,呛得人难受,混着灰、铁锈,还有种说不清楚的老霉味。灵气还是乱,但比回廊里稳了点,不再到处乱撞,反倒像一潭死水,沉在每一处空间里。
静得可怕。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再没别的声音。
之前在回廊里偶尔能听见的厮杀声、惨叫声,到这儿全没了。这座大殿像个独立的地方,早被人忘在了脑后。
林风深吸一口气,又凉又陈的空气吸进肺里,让他在回廊里绷了半天的神经松了点,但警惕心反倒提得更高。越安静,越可能藏着没见过的危险。
他慢慢走下台阶。鞋底踩在暗金色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地砖表面全是细裂纹,缝里积着厚灰。有些地方颜色发暗,像是干了不知多少年的血。
他走得慢,眼睛像梳子一样,一寸寸扫过前面。神念在这儿被压得更厉害,只能伸到身体周围不到一丈远,像被粘住了似的。他只能多靠眼睛和感觉。
大殿里不是空的,散着不少东西。
离他最近的地方就有一具骨头。斜靠在根半倒的石柱旁,身上的衣服早烂成了灰,只剩一副灰白色的骨头架子,还维持着缩起来的姿势。
骨头上全是小孔,像是被年月和什么力量一起磨出来的。骨头旁边,有把锈得看不出原样的短剑,断成了三截。
再远些,到处都是这样的场景。一具具骨头摆着各种姿势,有的趴着,有的躺着,有的缠在一起,散在破地砖上、倒着的石柱旁,甚至嵌在墙缝里。
他们身边大多有兵器的残骸,也锈了、断了,没了光——刀、剑、枪、戟,还有些奇形怪状认不出的东西。
有些骨头旁边,能看到黯淡的碎片,像储物袋或戒指,但早没了半点灵气,跟普通石头没两样。
这儿以前肯定有过一场特别惨烈的打斗,甚至是屠杀。看那些骨头倒的方向和姿势,更像是守卫在这儿被攻破后,全被杀光了。
林风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些骨头、这些兵器,都在说这儿的主人败得很惨。“吞天殿”,名字听着多厉害,现在只剩断墙和一地枯骨。
他绕开几处骨头多的地方,尽量不碰。谁知道这些死了不知多少年的东西,会不会还留着奇怪的禁制或诅咒。
大殿实在太大,他走了快一炷香,眼前的景象没怎么变,还是废墟、骨头、破兵器,还有那让人喘不过气的静。
直到他穿过三根断石柱交叉搭成的“门洞”,眼前才一下子开阔起来。
前面是大殿正中心。
这儿的穹顶相对完好,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地面也比别处平整,虽有裂纹,但没大土坑和倒着的石柱。
这片区域的正中间,立着个庞然大物。
是个王座。
全黑的,不是金也不是石头做的。穹顶漏下的灰光落在上面,泛着暗沉沉的光,像能把光线都吸进去。它大得超出想象,光基座就有一丈多高,跟座小山似的。王座本身更气派,椅背高得快碰到穹顶,宽得能坐下十个人。
但这本该显威风的王座,现在全是触目惊心的伤。
一道大裂子斜着劈过整个椅背,像是被什么挡不住的大力劈开,深得看不见底。
王座左边的扶手全断了,只剩一截参差不齐的茬。右边的扶手还在,但也布满了蛛网似的细裂纹。
王座表面到处是深划痕、坑洼和焦黑的印子,像是被无数兵器砍过,又被厉害的能量烧过。
它还立在那儿,却只剩一副破架子,硬撑着,无声地说自己以前多风光,最后又败得有多惨。
王座前面,骨头更多。这些骨头和外围的不一样,堆得更密,几乎把王座基座周围铺满了。而且骨头颜色更深,有的泛着淡金色或玉色的光,显然活着的时候比外围的守卫厉害得多。
它们的样子也更惨,有的骨头碎成了渣,有的头和身子分了家,有的还保持着往前冲或挡东西的姿势,死的时候都朝着王座。
这些精锐骨头中间,混着更多锈得彻底的兵器碎片,有些甚至深深嵌进王座黑色的基座里,抠都抠不下来。
林风的脚不由自主停住,站在离王座三十多丈的地方,抬头看着这个破东西。一股说不出的沉和凉,从骨头、伤痕和这静悄悄的王座上散开来,压得他有点喘不上气。
这就是吞天殿的核心?烬爷——或者说上一代吞天之主,以前就坐在这儿?
他没法想象,当年坐在这王座上,受无数生灵朝拜(如果壁画是真的)的人,得有多威风、多厉害。更没法想象,要多可怕的力量,才能把这样的人和他的殿,毁成现在这样。
林风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挪脚,更小心地朝王座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被王座后面那面相对完好的墙吸引了。
那面墙是整个大殿里保存最好的,也是黑的,墙上有幅画。
一幅占满整面墙的大壁画。
过了这么多年,墙面上也全是裂纹和剥落的痕迹,好多颜料褪了色、糊了,甚至掉了一大片,但壁画的主要样子还是留下来了。
壁画的内容,让林风的心跳猛地快了一下。
最上面是满天星星的深空背景,虽然掉了不少颜料,但还能看个大概。
深空下面,壁画的主体是无数生灵。
人的样子、兽的样子、鸟的样子,还有些说不出样子的怪物……密密麻麻的像潮水,从壁画的下方、左右两边,往画面中心——也就是王座背后的正上方——凑过去,像是在朝拜。
它们的姿势不一样,有的跪着,有的弓着腰,有的扇着翅膀悬着,但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脸上(或是类似脸的地方)透着敬畏、狂热和服帖。就算颜料掉了,那种无数生灵朝拜的隆重和虔诚,还是从斑驳的墙面上透了过来。
所有生灵朝拜的中心,是个人形的影子。
特别模糊,比周围朝拜的生灵糊多了,像是故意画得淡,又像是被年月磨得最厉害。只能勉强看出个高大的、坐着的轮廓,在壁画最高最中间的地方,像凌驾在所有生灵之上,受他们跪拜。
让林风突然屏住呼吸的,是那模糊影子的手。
影子双手虚拢在身前,壁画上用一种暗红的颜料画了个东西——漩涡。
一个转着圈、往里面缩的黑漩涡,像能把光线和命都吸进去。
虽然画得简单,也有些糊,但这漩涡的样子,这往里面吸东西的感觉,林风太熟了!
这和他神海里《九死吞天诀》运转时形成的吞噬漩涡,太像了!
不,该说壁画上这个更老、更原始,也更气派!仿佛它不是一种功法,而是一种规矩,一种权力,一种管着万物的道理!
林风觉得嗓子干,血都流得快了些。
他死死盯着那个黑漩涡,神海里的吞噬漩涡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转得快了点,那块黑色碎片也轻轻颤了起来,像是在呼应。
原来这才是“吞天”的意思?不是简单吸灵气,而是让无数生灵朝拜,握着吞噬的权力?
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向壁画最下面,靠近王座基座的地方。
那儿的墙掉得少,一块相对完好的黑墙上,刻着四个大字。
字写得刚劲又霸道,笔画像刀劈斧凿似的,深深嵌进墙里。就算落了灰,也藏不住那股看不起天下的气势。
那四个字是——吞天殿!
林风不认识这种老字,但他的目光刚碰到这四个字,神海里的黑色传承碎片就猛地一颤,一股微弱但清楚的信息,带着说不出的老和威严,直接钻进他脑子里。
他看懂了。
吞天殿。
简单,直接,透着一股没人敢惹的霸道。
这儿就是壁画里那个模糊影子——那个握着黑漩涡的存在——以前的殿!
一股复杂的感觉涌上林风心头。有震惊,有敬畏,有对当年风光的想象,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像是有血缘关系,又远得够不着。
烬爷就是那个影子吗?还是影子的传人?这一地枯骨、破王座、掉色的壁画,都在说一个厉害传承的没落。而他自己,稀里糊涂拿到了这传承的一点残片,站在了这片废墟里。
是运气好?还是要扛起什么?
他站在原地没动,眼睛在破王座、花壁画和“吞天殿”三个字之间来回转,想把眼前这破败的景象,和神海里那些零碎的传承信息,还有烬爷偶尔提过的几句话,凑到一块儿。
就在他心里乱跳,目光又落在壁画中心那个握着黑漩涡的模糊影子上时——
意外突然发生!
壁画上,原本暗沉沉的、画黑漩涡的暗红颜料,没一点征兆地,轻轻亮了一下!
不是整个壁画亮,就只是漩涡图案的中心,那最黑的一点,透出一丝极淡但特别清楚的暗光!
那光像活的一样,轻轻转着,像是睡了无数年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
紧接着,林风神海深处,一直安安静静浮着的黑色传承碎片,像是被彻底叫醒了,突然变得滚烫,还剧烈地颤了起来!
“嗡——!”
一股古老、苍凉,像是从血脉里发出来的召唤力,透过那亮起来的漩涡光点,穿过壁画和现实的阻隔,不管时间空间的距离,一下子涌过来,把林风整个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