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那只硌人的布鞋,像块烧红的炭,日夜烫着我的心口。
从水鬼潭爬出来几天了,浑身的骨头缝里还冒着寒气。那只鞋,大小、样式,甚至鞋底磨损的痕迹,都像极了娘下地常穿的那双。可它偏偏出现在那尊诡异的白骨女子脚边!
娘真的遭了不测?成了那白骨像的一部分?还是说……那鞋只是个诱饵?
不敢想,又不能不想。一想,就像有只手在攥我的心肝。
地上这个家,爹出门贩牛还未回来。有妹和望梁埋头干活,日子周而复始地进行。家里还是一样的静,只有灶膛里煤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通过地面传来微弱的震动),或者未吃饱的猪牛拱撞牛圈的震动。
不能停。见不到娘的尸骨,不能停下来。
平时人们对牛鼻子洞那地方,就很忌讳,认为那里充满邪性。不光是水潭淹死人,那洞本身就像个巨大的牛鼻孔,肚里全是阴风。曾经有人进去掏鸟蛋,进去还好好的,出来就疯疯癫癫了。
牛鼻子洞虽然邪性,但每年的春天,却有不少燕子衔泥在洞壁上筑巢,洞口可看到燕子翻飞。
但这个洞,在人们的心中,它就是个迷魂洞,洞里似乎挤满了迷魂鬼。
迷魂鬼?出来就疯了?虽然如此,我也得进去。就是这样的洞,我才更要去探探,娘会不会正是被这样的邪洞迷失踪的。
得去!必须去!
这天后晌,日头西斜,把山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揣上几个冰冷的红薯,别好镰刀,没再犹豫,直奔牛鼻子洞来。
牛鼻子洞洞口不大,并排两个窟窿,就像老牛的两个大鼻孔,黑黢黢地顿在那里。洞旁那个墨绿色的水潭,此刻看上去静得可怕,水面连个波纹都不起。只有一股股阴冷的风,不停从“牛鼻孔”里吹出来,带着土腥和霉烂混合的怪味。四周的荆棘灌木长得格外茂盛,有种张牙舞爪,像把门鬼差那种味道。
我在洞口定了定神,划亮一根火柴,猫腰钻进了左边那个稍大点的“鼻孔”。
洞里一开始还算宽敞,但越走越窄,岩壁湿漉漉的,长满了滑腻的苔藓。风从身后吹来,呜咽着(通过身体感知气流),像有很多人在背后低声哭泣似的。我小心翼翼往前走,注意力全在脚下和前方。
走了约莫一袋烟的功夫,前方似乎到了尽头,是个死胡同。岩壁上布满裂缝,长着些枯黄的杂草。
不对啊,平常人们说这洞很深啊?
我不死心,举着快要熄灭的火柴,凑近岩壁仔细查看。就在火光摇曳,即将熄灭的瞬间,我猛地看到—— 一条极细的、暗红色的丝线,像血丝一样,从一条岩缝里轻轻飘了出来,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
什么东西?
我心头一紧,忙用镰刀尖去撬那条岩缝。缝很窄,但里面的土石很松。撬了几下,竟然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一个仅容人匍匐通过的洞口!一股更阴冷、带着奇异甜香的风,从洞里涌出!
另有乾坤!
我顾不上多想,熄了火柴,趴下身子,朝着那洞里爬去。
这条通道异常狭窄,只能肚皮贴地往前蹭。爬了没多久,前方突然开阔起来。我挣扎着站起身,重新划亮火柴。
火光一闪,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我站在一个巨大的、圆筒形的洞穴中央。洞穴四壁不像普通岩石,而是布满了无数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孔洞,像是个巨大的蜂巢!更可怕的是,这些孔洞都在极其缓慢地、一收一缩地蠕动着,仿佛整个洞穴是活的一样!空气中那股甜香味更浓了,这种香味,闻多了容易让人头晕眼花。
而最让我脊梁骨发寒的是,在这个“蜂巢”洞穴的不同高度、不同方向的孔洞里,我竟然看到了好几个“人”!
有的趴在洞口,伸着手,像在够什么东西;有的蜷缩在洞里,一动不动;还有的正在沿着蠕动的孔壁,缓慢地、僵硬地向上爬!这些人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有旧社会的长衫,也有近几十年的军装、工作服!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动作缓慢得像提线木偶!
是以前中邪死在洞里的人?他们的魂被拘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我手里火柴熄灭了。四周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只有那些孔洞里蠕动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通过地面和岩壁传来),还有那股甜腻的香气,无处不在。
不能待在这!得出去!
我慌忙转身,想往回爬。可身后那个我爬进来的洞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其他地方一样、在不断蠕动的蜂巢壁!
鬼打墙!又是鬼打墙!怎么这些洞中都少不了鬼打墙呢?我又一次中邪了!
我头皮发麻,强迫自己冷静。我沿着洞壁摸索,想找到来时的路。可手碰到那蠕动、湿滑的洞壁时,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
我好像看到了娘!她就站在前面一个孔洞里,背对着我,穿着那件蓝色的旧衣服,正向我招手!
娘!
我心脏狂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可跑到眼前,那影子又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蠕动的孔洞。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小时候去世的奶奶,坐在角落里对我笑;看到了隔壁早已去世的刘阿伯,蹲在地上抽旱烟……一个个死去的亲人、熟人,轮番出现在不同的孔洞里,无声地召唤着我!
我明白过来了!这洞里的邪气,能映出人心里最想念、最放不下的死人影子!它在迷惑我!想把我永远留在这里!
不能看!不能信!
我死死闭上眼睛,用指甲狠狠掐进大腿肉里,用剧痛保持清醒。我像瞎子一样,双手胡乱地在蠕动的洞壁上摸索,试图找到一丝不同。
突然,我的指尖触碰到一小片区域,那里的洞壁异常冰冷,而且没有蠕动!像是一块嵌在肉里的骨头!
有蹊跷!
我猛地睁开眼,凑近那片区域。借着洞壁自身发出的微弱磷光,我看到那似乎是一块深黑色的、表面刻满了无数细密扭曲符文的石碑,只有巴掌大小,深深嵌在蠕动的洞壁里!那些符文的笔画,和我之前在水鬼潭白骨女子雕像脚边看到的、编织鸟巢的“血脉藤蔓”极其相似!
是这东西在作怪?是它放出的迷魂幻象?
管不了那么多了!砸了它!
我举起镰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块小石碑狠狠砸去!
铛!
一声清脆的、不像敲击石头的锐响炸开!火星四溅!
整个蜂巢洞穴猛地剧烈一震!四壁所有的孔洞瞬间停止了蠕动!那些幻影也同时消失无踪!那股甜腻的香气骤然变淡!
与此同时,我正前方的洞壁,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一股熟悉的、带着泥土味的正常气流涌了进来!是出口!
我连滚带爬地冲进出口,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牛鼻子洞另一个“鼻孔”的出口处!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星星冷冷地挂在天上。
我瘫倒在洞口草丛里,浑身被冷汗浸透,看着手里卷了刃的镰刀,和洞内重归死寂的黑暗,心有余悸。
蜂巢洞……迷魂鬼……召唤亡灵的邪碑……这牛鼻子洞,比水鬼潭还邪门!它不是在“拉替身”,而是在“拘亡魂”!
娘当年……是不是也进来过?她是不是也看到了“外公”或者“外婆”的幻影?她……她跟着幻影走了吗?
那只布鞋,和这洞里的邪碑,又有什么关系?
下一个洞,会不会有更直接的答案?还是……会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