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的几息之后,庭院里如同炸开了锅。
“这……这绝非寻常染织之法!”一位须发皆白、穿着褐色杭绸长衫的老行家颤巍巍地上前一步,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死死盯着云织掌中之物,仿佛要将那流动的光华吸入眼中,“老夫浸淫此道五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色彩!这蓝非蓝,绿非绿,流光溢彩,似有生命……这、这究竟是何种秘法所染?!”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身材微胖、戴着玉扳指的商户已然挤到前面,急切地问道:“姑娘!这帕子可愿出让?价钱好商量!我愿出……出五十两!”他报出的数字让周围又是一阵低呼,五十两,足够在江南买下一匹上等的苏绣了,而这只是一方手帕!
“五十两?周老板,你未免太小家子气!”另一位眼神锐利的瘦高个商人立刻反驳,他目光更毒,不仅看到了色彩,更注意到了底料的非凡,“你看这底料,光泽内蕴,隐有星纹,质地绝非普通丝绸!姑娘,我出八十两!不,一百两!这帕子让予我可好?”
先前那倨傲的王管事,此刻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嘴唇哆嗦着,看看那方引得众人疯狂的锦帕,又看看神色平静无波的云织,肠子都悔青了。他哪里能想到,这个穿着寒酸的北地丫头,手里竟有这等惊世骇俗的东西!若早知如此,他必定是另一番嘴脸。如今,他不仅得罪了一个可能来历不凡的匠人,更在众多行家面前显得有眼无珠,这管事的位置,怕是都要坐不稳了。
而那位孙进少爷,更是面色铁青。他掉落的折扇也无人替他捡起,他只是死死盯着云织,眼神复杂至极,惊愕、贪婪、以及一丝被当众下面子的羞恼交织在一起。他父亲虽是行会理事,但他本人不学无术,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这帕子的价值,远超他的认知。
小莲紧紧靠在云织身边,看着周围这些前倨后恭的人们,听着那一个个让她头晕目眩的报价,小胸脯激动得起伏不定。她仰头看着云织沉静的侧脸,眼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云姐姐说得对,真功夫,就是最好的语言!
云织感受着怀中那块“星河流光”边角料传来的、仿佛同源共鸣的微弱暖意,心中并无多少得意,只有一片澄澈。她知道,这方锦帕的效果达到了,甚至超出了预期。它不仅仅是一件作品,更是一张无声的宣告,一枚砸开江南大门的重锤。
她缓缓将锦帕重新用粗布包好,动作依旧从容不迫。那小心翼翼的姿态,更显得此物珍贵非凡。
“诸位,”她开口,声音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此帕名为‘星河流光’,乃是云织独门技法所成,暂不出售。”
不出售?众人闻言,更是心痒难耐。那微胖的周老板急道:“姑娘,可是嫌价钱低了?你开个价!”
云织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转向面如死灰的王管事,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王管事,方才您问我,有何‘真功夫’。不知这‘星河流光’,可还入得了行会的眼?现在,我是否有资格,参加行会的考核,在此登记挂牌?”
王管事一个激灵,如梦初醒。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也不自觉地弯了下去,语气谦卑得近乎谄媚:“入得!入得!简直是太入得了!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云大家!云大家快快请进,小的这就为您办理登记手续!考核什么的,以云大家的技艺,那还不是走个过场的事儿?”
他此刻恨不得时光倒流,哪里还敢提什么荐书级别。这方锦帕,就是最硬通的荐书!
云织却并未顺势而入,只是淡淡道:“规矩不可废。该有的考核,云织愿意参加。还请管事安排。”
她这不卑不亢、持技而不骄的态度,更是赢得了在场一些真正匠人的暗自点头。此女,不仅技艺惊人,心性也非同一般。
“是是是,云大家说得是!”王管事连连称是,躬身引路,“您里边请,先喝杯茶歇歇脚,小的这就去请几位行老过来,为您安排考核事宜。”
就在云织准备带着小莲跟随王管事进入内堂之时,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庭院角落的月亮门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身着灰布长袍、面容清癯、眼神如同古井般深邃的老者。那老者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围拢过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锦帕包裹上,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痴迷的审视与探究。
当云织的目光与他对上时,老者并未躲闪,反而微微颔首,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月亮门后。
云织的心微微一动。那人是谁?他的眼神,与周围这些或狂热或算计的目光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真正识货之人见到稀世珍宝时的专注与震动。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依附在高空隼鹰身上的那一缕精神力,传递回一个模糊的警示——就在行会斜对面的一座茶楼雅间里,有人正透过支起的窗棂,目光阴沉地注视着行会门口的这场风波,那人的侧影,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冷硬。这江南的水,果然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