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骨头缝里… 还他妈在漏风…
零那王八蛋的“高阶医疗协议”,感觉像是把一辆被坦克碾过十几遍的破车,硬是敲敲打打、用超级胶水胡乱粘合回了个人形。外表看着没那麽吓人了,至少不再像个随时要漏完气的破皮囊。但里子里,每一处关节都涩得像生锈了几百年的门轴,每动一下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感和要散架的呻吟。肌肉酸软无力,深层的撕裂伤还在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埋在里面,时不时就扎一下。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不过从“快死了”变成了“半死不活”。
能量视野… 勉强能开启一丝,但范围极小,像近视一千度还不戴眼镜。体内那几股混乱的力量彻底沉寂,像耗尽了最後一滴油的发动机,只剩下冰冷的空壳和灼痛的余烬。观测者锚点死寂,卡农的资讯碎片黯淡。只有面板下那些银色血管,在零持续输入的、冰凉的营养液和修复能量滋润下,勉强维持着一丝微弱的活性,像冬眠的蛇。
低语声?这里只有医疗仪器单调的嗡鸣和液体流动声。AI零不再主动交流,只是偶尔用平静的电子音汇报一下修复进度或提醒我某项指标异常。那种绝对的、专业的寂静,比鲸落底层的恶臭和记忆之海的宁静更让人心里发毛。你知道有东西在看着你,分析你,记录你的一举一动,甚至… 每一次心跳和思维的波动,但你不知道它在想什麽,下一步要做什麽。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寂静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可能一天,可能两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就默默尝试调动体内能量,修复暗伤,结果总是引来一阵剧痛和零的警告。我只能放弃,像个真正的废人一样躺着,脑子却在疯狂转动。
刹那… 他要找我“谈谈”。谈什麽?我的价值?我能做什麽?处理我体内的麻烦?他肯定有所图。葬星号,幸存者舰船,目标是虚空之眼… 他们需要战力,需要情报,需要… 像我这样的“变数”?
但我能给他什麽?我现在就是个勉强能动的废人。我唯一有的,可能就是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经历,关於摇篮碎片,关於虚空污染,关於观测者… 还有体内这些该死的、不稳定的力量。这些是筹码,也是催命符。
怎麽谈?硬刚?找死。完全屈服?可能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必须… 周旋。在保住小命的前提下,尽可能摸清他们的底细,找到离开或者… 利用他们的机会。
就在我反覆思量时,医疗舱的门再次无声滑开。
不是刹那。是零… 或者说,是零控制的一个简约的、带着滚轮的辅助平台。平台上放着一套摺叠整齐的灰色工装,样式和之前铁砧他们穿的差不多,但看起来是新的。
“个体G-734,基础生命体徵已恢复至可进行有限活动及交流的水平。” 零的电子音从平台上的扬声器响起,“请更换衣物。船长在舰桥等候。”
时候到了。
我没多说什麽,挣扎着坐起来,忍着全身的酸痛,慢慢换上那套工装。料子厚实粗糙,摩擦着刚刚癒合的面板,带来轻微的刺痛。大小还算合身。
换好衣服,我扶着医疗床边缘,尝试站起来。双腿发软,像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发黑。我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
“请跟我来。” 辅助平台发出轻微的嗡鸣,开始朝着舱门外平稳移动。
我咬着牙,一步步跟在後面。每一步都感觉膝盖在打颤。走廊里光线明亮,空气洁净,带着淡淡的金属和回圈风味。两侧的舱门大多紧闭,偶尔有穿着同样灰色制服的人匆匆走过,看到我和零的平台,目光淡漠地扫过,没有任何停留或表情,像看着会移动的货物。这艘船的气氛,和刹那本人一样,冰冷,高效,压抑。
零的平台引导着我,穿过几条安静的走廊,乘坐了一个小型升降平台(上升时失重感差点让我吐出来),最後来到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灰色金属大门前。大门旁有一个掌纹和虹膜识别器。
“身份识别: 临时许可个体G-734,由监护AI零护送。准予进入舰桥。” 零的电子音响起,识别器绿灯亮起。
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低沉、混合了无数仪器执行嗡鸣、能量流动声、以及… 某种无形压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舰桥。
和之前在“鲸落”观测节点看到的、模糊的影像有些类似,但更加… 真实,也更加冰冷。空间不算特别宽敞,光线偏暗,主色调是深灰和黑色。正前方巨大的弧形主观察窗外,是缓缓流淌的、点缀着稀疏星光的漆黑深空。主观察窗下方,是数排呈阶梯状分布的控制台,各种颜色的指示灯和资料流在萤幕上快速滚动。几个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专注地操作着,包括那个戴眼镜的“棱镜”,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跃。
而在舰桥中央最高处的一个平台上,刹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主萤幕上显示的星图和航行资料。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尊冰冷的金属雕像,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零的平台停在门口,不再前进。“船长,个体G-734已带到。”
刹那缓缓转过身。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门口、依旧有些摇晃的我。他脸上没有表情,目光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扫视了我一遍,像是要穿透这身工装,看到我体内每一处刚刚癒合的伤口和混乱的能量残骸。
“能站着了。看来零的手艺还没退化。” 他开口,声音低沉,在舰桥的嗡鸣中清晰可辨,“感觉如何?”
“死不了。” 我哑着嗓子回答,尽力让自己站得直一些,不让声音听起来太虚弱。
“死不了,是第一步。” 刹那迈步走下平台,朝我走来。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彷佛踩在心跳的节拍上,带来无形的压力。“第二步,是证明你能‘活着’的价值。第三步,是决定你怎麽‘活’。”
他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看着我:“测试的资料我看了。你很… 特别。特别到让人头疼。几股互相冲突的高阶力量,观测者的印记,摇篮的气息,还有那股子… 怎麽都打不死的顽强。像一颗不知道什麽时候会爆炸、也不知道会炸出什麽东西的炸弹。”
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葬星号的规矩很简单。” 刹那继续说道,语气没什麽起伏,却字字清晰,“有用,留下。没用,或者成为威胁,清除。你现在,介於‘有用’和‘威胁’之间,而且偏‘威胁’那一侧更多。”
“我没有威胁你们的意思。” 我沉声道。
“你有没有意思不重要。” 刹那打断我,“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你体内的任何一股力量失控,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更别提,你还带着观测者的目光,和虚空污染的残留。你就是个移动的麻烦源。”
他说得直白,甚至残酷。但这反而让我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目前看来是在谈判,而不是直接处决。
“那你们为什麽救我?为什麽不直接处理掉我这个‘麻烦源’?” 我问。
“因为‘麻烦’有时候也能用来解决更大的‘麻烦’。” 刹那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们要去的地方,要面对的东西,远比一个不稳定的能量聚合体麻烦得多。虚空之眼,还有它背後的那些东西… 常规手段效果有限。我们需要… 变数。需要能够在常理之外发挥作用的力量,哪怕它不稳定,有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紧盯着我:“而你,G-734,看起来就是个行走的‘变数’。你在测试里最後爆发出的那种混乱的复合抗性场,虽然粗糙,虽然差点要了你的命,但它确实短暂对抗了五倍重力叠加离心的极端环境。这种特性,在某些特殊区域,或许能派上用场。”
“所以,你想利用我去对付虚空之眼?” 我皱眉。
“利用?合作。” 刹那纠正道,“我们提供庇护、治疗、资源,甚至… 帮你寻找控制或强化你体内那些力量的方法。而你,在我们的行动中,发挥你的‘特长’,协助我们完成任务,获取情报,对抗虚空之眼的爪牙和污染。”
“任务?什麽任务?”
“探索,侦察,破坏,回收… 一切有助於我们了解虚空之眼,削弱其力量,或者找到对抗方法的行动。” 刹那说,“具体任务,视情况而定。下一个目标,我们正在前往一个座标。那里侦测到异常的空间扭曲和能量读数,与之前发现的某个‘窃火者’废弃实验场特徵有部分吻合。我们需要深入调查。你的… 对多种能量的异常感应和适应性,可能会有用。”
窃火者实验场?又是窃火者! ! 观测者、摇篮、虚空之眼、窃火者… 这些势力似乎无处不在,纠缠不清。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试探着问。
刹那看着我,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答应合作,暂时获得葬星号的成员资格(观察期),享有基本权利,履行相应义务。第二,”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现在离开医疗区,我会给你一个救生舱和最低限度的补给,你可以选择在任何一个你认为安全的地方脱离。但离开後,生死自负,葬星号与你再无瓜葛,也不会再提供任何形式的援助或庇护。当然,在你离开前,零会对你进行一次基础的‘资讯隔离’处理,确保你不会泄露葬星号的敏感资讯。”
离开? !以我现在的状态,离开这艘船,驾驶一个破救生舱,在茫茫深空里,跟直接自杀没区别!更别提还有那个什麽“资讯隔离”,天知道会不会对我的意识造成永久损伤!
这根本不是选择! ! 是逼我就范! !
我看着刹那那张平静却冷酷的脸,心知他早就计算好了。他吃准了我现在无处可去,无力自保。
沉默,在舰桥弥漫。只有仪器的嗡鸣声。棱镜和其他船员似乎对这边的对话充耳不闻,专注於自己的工作。
过了许久,我缓缓开口,声音乾涩:“我需要知道更多。合作的具体条款。我的‘权利’包括什麽?治疗的标准?我能接触哪些资讯?任务的风险评估和报酬?还有… 你们打算怎麽‘处理’我体内的麻烦?是帮我控制,还是… 研究?”
刹那似乎对我的问题并不意外,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这才像话”的神色。
“具体条款,零会给你一份临时协议草案,你可以检视。基本权利包括基础生存保障、医疗、有限的舰内活动许可权(受监控),以及根据任务贡献获取的资源点数,用於兑取更多物资或资讯。治疗标准以维持你的战斗状态和稳定为优先。资讯许可权分级,根据你的贡献和信任度逐步开放。任务风险… 永远存在,我们会提供尽可能的情报和装备支援,但无法保证安全。报酬取决於任务难度和完成情况。”
他顿了顿,继续说:“至於你体内的麻烦… 零会继续监控和研究。在现有条件下,我们可以尝试一些基础的能量疏导和稳定方案,但彻底解决,需要更专业的技术和知识,可能要在未来的行动中寻找答案。我们的研究,以不危害你的生命和意识完整为前提,这是协议的一部分。但你需要配合必要的检测和资料收集。”
听起来… 勉强可以接受。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像一份相对公平(在极端不对等实力下)的交易合同。但我知道,真正的危险和算计,都藏在那些模糊的条款和“未来行动”中。
我没有立刻答应。我需要时间思考,也需要看看那份协议草案。
“我需要时间考虑协议内容。” 我说。
“可以。” 刹那点头,“零会带你去临时安排的居住舱。你有24标准时考虑。24时後,给我答覆。在此期间,你可以在指定区域有限活动,但不得接近核心区域,不得尝试接触或破解舰船系统。零会全程监护。”
“明白。” 我点头。
“带他去吧,零。” 刹那挥了挥手,不再看我,转身重新望向主萤幕上的星图。
“遵命,船长。” 零的辅助平台发出轻微的嗡鸣,调转方向,“请跟我来,G-734。”
我跟着零的平台,缓缓离开舰桥。身後,刹那高大的背影,如同冰冷的礁石,在昏暗的光线中一动不动。
新的协议,新的囚笼。这一次,是我“自愿”走进来的。但至少,我暂时活了下来,并且… 获得了一个立足点,和一个或许能利用的机会。
回到那狭小但独立的临时居住舱,看着零透过墙壁萤幕传输过来的、长达数十页的复杂协议草案,我靠在冰冷的舱壁上,闭上了眼。
脑子里,刹那平静而冷酷的话语,卡农悲悯的叹息,观测者冰冷的注视,还有体内混乱力量的隐痛… 交织在一起。
24小时。我得做出选择。
不,我根本没得选。
但如何在这个没得选的选项里,为自己争取最大的生存空间和… 未来的可能?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