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刀片还停在右耳下方那道旧疤上。
血珠慢慢渗出来,一滴,两滴,顺着下巴滑进衣领,温的,像不是我的血。
可镜子里的人,是用左手拿刀的。
我右手还在那儿,捏着剃须刀,指节发白。
可镜中倒影动作流畅,刀锋轻巧地掠过脖颈,像换了个人在刮脸。
他刮得干净,细致,甚至比我平时还稳。
最后一刀收尾,他缓缓抬头,嘴角一歪——
那弧度,我认得。
第52章监控里,冰柜区那个“我”回头时,就是这个笑。
我猛地后退,撞翻洗手台上的漱口杯。
瓷片碎了一地,水溅到镜面,像眼泪往下流。
可镜中人没动,就那么站着,脸歪着,眼珠不动,直勾勾盯着我,仿佛隔着玻璃在等什么。
我喘不过气,转身冲出洗手间,反手锁门,背靠墙壁滑坐在地。
心跳撞得肋骨疼,但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已经快十分钟,没真正呼吸过了。
不是憋气,是根本不需要。
肺像空的,胸口没起伏,可我还活着,甚至能思考,能动。
只是……身体像是借来的。
手机震了一下。凡子发来消息:“监控房,现在。”
我没回,也不敢回。
但我知道我得去。
不去,问题不会消失。
反而会等我睡着时,从背后爬上来。
监控室在殡仪馆西侧角落,走廊灯常年坏一半,走过像穿进一条腐烂的喉咙。
凡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台对讲机,脸色比尸冷间还白。
“我们做个测试。”他说,“双盲。你进A房间,按我指令做动作。我在b房间看实时画面,不告诉你我在看哪个角度。你也不知道我在观察什么细节。”
“为什么?”
“因为你刚才在洗手间待了十七分钟。保洁说你进去时拿着刀,出来时手是空的。但监控显示,你根本没出来过。”
我脑子嗡了一声。
A房间是间废弃的值班室,四壁刷着褪色的绿漆,中央放了张铁椅。
凡子让我坐下,说:“听指令。抬右手。”
我抬。
“放下。摸左耳。点头。摇头。站起来,原地转一圈。”
我照做。
每个动作都慢半拍,不是因为迟疑,是因为怕——怕镜子里的我,又不一样了。
做完后,凡子十分钟才开门。他手里攥着打印纸,手抖。
“你抬右手三秒后,监控里的你才开始动。”他声音压得很低,“点头时延迟四秒。转圈那一下……你转的是顺时针,可画面里是逆时针。”
我喉咙发干:“摄像头坏了吧?”
“三个角度,同步录。全都一样。”
他抬头看我,眼神像在看一具活尸:“最怪的是,画面里的你,眼睛一直没看镜子——它在看摄像头,像知道我们在看它。”
我猛地想起什么,翻出手机相册。
那天拍的镜中倒影,放大到极限——瞳孔深处,确实有极小的红点,像镜头反光。
可那不是相机,是监控探头的位置。
“它知道我们在看。”我说。
凡子没说话,递给我一张纸条。字迹歪斜,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
“昨天你问我几点了,我说两点半。你点头,可你手表停在三点零七分——那是他们死的时间。”
落款是:李卫生。
下面画了三道人影,细长得不像人,从我背后伸出手,轻轻蒙住我的眼睛。
线条潦草,却能看出姿势——温柔,熟稔,像老朋友搭肩。
我盯着那张纸,忽然想起李卫生最后一次见我,是在化尸井旁。
他递给我一瓶水,说:“你最近话少了。”我没理他。
他笑了笑,说:“少说点好,有些声音,不是你自己发的。”
当晚他就失踪了。保洁班换了新人。
“他去哪儿了?”我问凡子。
凡子摇头:“没人知道。但他走之前,把整栋楼的镜子都用黑布盖了。除了你宿舍那面。”
我攥紧纸条,指甲掐进掌心。疼,但不确定这疼是不是我的。
回宿舍时天快亮了。
我没开灯,直接走到镜子前。
伸手想扯下布罩,却停在半空。
镜面模糊,映不出人脸。可我知道它后面有人。
或者,本来就在里面。
我掏出黄师傅给的黑布包,桃木签还在,焦黑,带着一股烧糊的桃香。
我把它压在枕头下,躺下,闭眼。
可闭眼前,我看见镜子里的我,坐了起来。
而我,明明没动。
那一夜我没睡。
天亮时,王师傅被人从值班室背出来,高烧四十度,嘴里不停念叨:
“那晚他们死时,值班日志上写着‘三人同梦,醒一人’……我们以为是饿昏了,可第二天……” 王师傅被抬走后,整栋殡仪馆像是突然沉进了水底。
走廊的灯还是坏的,风从哪条缝里钻进来,吹得走廊尽头那幅褪色的防火宣传画哗啦响。
没人敢去值班室打扫,说王师傅躺过的椅子底下,渗出了一圈湿印,闻着像铁锈混着奶腥味。
我坐在宿舍床沿,手里攥着那张李卫生留下的纸条。
三道人影,蒙住眼睛,细长得不像人。
我盯着镜子——上面还盖着黑布,但我总觉得布下面在动,就像有手指在背面轻轻抠着。
“三人同梦,醒一人。”
王师傅最后的话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
可第二天,只有阿庚的尸体少了一根手指。
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场事故。
殡仪馆扩建挖地基时塌方了,埋了三个夜班童工。
那时候我刚调来,听说是违规操作,连夜赶工,结果土方压下来,人没救出来。
可没人提过“守夜人”这三个字。
更没人说过,他们死前做了同一个梦。
我翻出档案室的旧值班日志,借了凡子的钥匙,半夜溜了进去。
泛黄的纸页上,那天的记录只有两行:
“23:17 土方塌陷,三人被困。
00:43 接收遗体,编号t - 07、t - 08、t - 09。
备注:三人瞳孔未散,体温未降,似有呼吸痕迹。守夜排班照常。”
下面一行,字迹潦草,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我手一抖,纸差点烧了。
那天的排班表还贴在后面——阿庚、小皮、凡子。
凡子?
我猛地抬头。
凡子现在是活人,好好的,在监控室上白班。
可三年前,他不该在这里。
他是去年才调来的。
除非……那个凡子,不是他。
我冲回宿舍,一把掀开镜上的黑布。
镜子蒙着一层灰,映出我苍白的脸。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
五秒。
十秒。
我慢慢举起右手——
镜子里的我,迟了两秒,才跟着抬手。
但抬的是左手。
我咬牙,猛地一拳砸向镜子。
“哗啦——”
玻璃炸裂,碎片飞溅,有几片划破脸颊,血流下来,我却感觉不到疼。
地上散落着十几块残片,每一块都映出一个我。
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嘴角微扬,有的眼眶发黑。
我蹲下去,伸手去捡最大的那块。
就在我指尖触到碎片的瞬间——
所有倒影,同时抬头。
所有眼睛,齐刷刷看向我。
所有嘴唇,缓缓开合,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来,轻得像梦话,却又清晰得刺进骨头:
“你累了,该轮班了。”
我猛地后退,脚跟绊到床脚,跌坐在地。
心跳?
没有。
胸口像冻住了一样,空荡荡的,但我还睁着眼,还能动。
低头一看,我穿着那双白布鞋——殡仪馆发的,鞋底薄,走久了脚底生疼。
可现在,鞋尖正一寸一寸,自己转向左侧,像是被什么力量轻轻拨动。
我试着动脚,没用。
它们自己在转。
一左一右,缓缓地,朝着化尸井的方向。
我喉咙发紧,想喊,却发不出声。
镜子里的碎片还在动。
一块块,像被无形的手推着,往墙角聚拢。
拼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三道影子,细长得不像人,站在它背后,轻轻搭上它的肩。
我忽然明白了王师傅说的“守夜人,从来不是一个人”。
那晚塌方,三人被困,没死透。
他们在梦里醒了一个,但身体早就凉了。
从那天起,守夜的,就不是活人了。
而我现在……是不是也成了“醒”的那个?
还是说,我已经睡着了,正被谁替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