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秦淮茹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嘴角的笑意压了又压,还是忍不住往上翘——许大茂那点小心思她怎会看不明白?虽说嘴里骂着他“抠门”“不正经”,可被个男人这般惦记着,连带院里其他爷们偶尔投来的打量目光,竟让她恍惚回到了秦家村时,自己还是那个被村里小伙子围着递野果、抢着帮干农活的俏姑娘。
“咔哒”一声,门轴转动,贾东旭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屋,工服上还沾着机油味。他把饭盒往桌上一放,刚要喊累,抬眼就瞥见秦淮茹烧火时哼着小调,侧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那股子轻快劲儿,是他许久没见过的。
“今天这是咋了?捡着钱了?”贾东旭脱鞋的动作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自打结婚后,秦淮茹总被柴米油盐磨得愁眉苦脸,要么就是催他好好学钳工涨工资、说院里谁谁又添了新物件,像今儿这样眉眼舒展的样子,稀罕得很。
秦淮茹手里的火钳“叮”地磕在灶沿上,猛地回过神,脸上的笑意倏地敛了大半,嗔怪道:“胡说啥呢?还不是看你快回来了,想着把早上剩的窝窝头馏热了,再煮点棒子面粥。”她站起身拍了拍围裙,眼神有点闪躲,不敢直视贾东旭。
现在的秦淮茹还做不到大难临头而面色不改,心里有点慌张,不过在极力的掩饰自己的慌乱。
贾东旭眯了眯眼,他虽说是个粗人,可自己媳妇的性子还是摸得准的。这慌乱的模样,分明是藏了事儿。他往炕沿上一坐,盯着她问:“是不是院里又出啥新鲜事了?还是谁跟你说啥了?”
秦淮茹端起水壶往碗里倒热水,耳朵尖悄悄红了:“能有啥新鲜事?就……就许大茂从乡下带了点花生,棒梗想吃要了点。我想着也要一点回来给你补补,可许大茂不给。”她故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提到“许大茂”三个字时,声音还是不自觉地软了半分。
贾东旭眉头皱了起来。许大茂那点花花肠子,看你的眼神就不对,院里谁不知道?他瞥了眼秦淮茹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头莫名窜起一股火,却又不好发作,只闷声道:“少跟许大茂那号人搭茬,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他给的东西你也别要,咱不缺那点。”
秦淮茹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应着“知道了”,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她不过是被人惦记着觉得受用,又没真干啥出格的事,至于这么说她吗?她低头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噌”地窜起来,映得她脸上一阵明一阵暗,方才那点美滋滋的劲儿,倒泄了大半。
窝窝头就着面糊糊,在嘴里嚼得干涩。贾东旭咽下最后一口,把搪瓷碗往桌上一推,目光扫过正陪着棒梗玩木头块的秦淮茹。
“跟你说个事,”贾东旭扯开领口的扣子,声音带着点刚吃饱的沉缓,“干爹之前给的那五块钱,你记着以后买了肉,多留些咱自个儿吃。”
秦淮茹手里的动作停了,抬头看他:“咋突然说这个?”
“你看棒梗,”贾东旭下巴朝孩子那边扬了扬,“都快两岁的人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得补补营养。天天窝窝头红薯的,哪能行?”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不容置疑的味道,“至于给那个老不死的送饭,意思意思就行,碗里放个两三片肉,够她尝个味就中。”
秦淮茹眉头微蹙,手里的木块在指间转了转:“东旭,这……这不太好吧?那钱是干爹特意拿出来,让给老太太改善伙食的,咱这么做,会不会……”
“有啥不好的?”贾东旭打断她,声音拔高了些,“干爹就我这么一个指望,将来老了动不了,还不是得靠我养老送终?这点小事,他能说啥?”
他往炕沿上靠了靠,说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棒梗是他的干孙,他还能不疼?给孩子多吃口肉,他乐意还来不及呢。”
“至于那个老不死的有意见,就让他自己去找干爹。要吃就按我们送的吃,不想吃以后留着我们自己吃。”贾东旭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叮嘱着秦淮茹。
秦淮茹没作声,心里却犯嘀咕。干爹待他们不薄,每月贴补的东西也不少,这五块钱更是明着说给聋老太太的,如今偷偷扣下大半,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可看着贾东旭那副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眼正举着木块冲她笑的棒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贾东旭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摸了摸棒梗的头:“还是我儿子金贵。”棒梗似懂非懂,咧着嘴扑进他怀里,浑然不知大人们这几句话里,藏着对聋老太太的算计。秦淮茹看着父子俩的身影,心里像压了块湿抹布,沉甸甸的发闷。但一想到棒梗能多吃几口,就没有刚才的负罪感了。
第二天日头爬到墙头上时,秦淮茹揣着那五块钱,牵着棒梗往胡同口的肉铺走。指尖捏着钱票,心里盘算了一路:东旭说要多留些给孩子,她在肉铺前站了半晌,最终只割了五毛钱的五花肉,肥瘦相间的一小块,用油纸包着,沉甸甸的。
“妈,咱啥时候吃肉啊?”棒梗仰着脖子问,眼睛直勾勾盯着油纸包。
“每个礼拜给你做两次,”秦淮茹摸了摸他的头,心里打得透亮——一次五毛,一个月八次正好四块,剩下的一块悄悄存下,万一有个急用也能应付。
到了中午,秦淮茹端着给聋老太太的饭菜进了屋。玉米面糊糊上飘着两片薄薄的五花肉,油星子都没溅起多少。聋老太太眼睛发亮,筷子扒拉着碗沿,一眼就瞅见了那可怜巴巴的肉片子。
“淮茹啊,”聋老太太放下筷子,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声音因为耳背显得格外大声,“这肉咋就这么两片?之前你干爹还跟我说,给了钱让我多吃点肉补补,这是咋回事?怎么比之前送来的少了不少!”
秦淮茹被问得脸上发烫,捏着衣角的手都攥紧了:“老太太,您别多想,真不是……东旭说棒梗正长身体,也得吃点,就、就分了点过去……”
“棒梗要吃我知道,”老太太喘了口气,声音缓了些,却带着股子执拗,“可也不能这么克扣我老婆子啊!你干爹给的钱,是单给我的!他是怕我一个人过不好,你咋能……”
话没说完,老太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背都弓成了虾米。秦淮茹赶紧上前拍她的背,心里又慌又愧——老太太说得没错,那钱确实是易中海特意给的,她这么做,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一想到棒梗的模样,想到贾东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到了嘴边的道歉又咽了回去,只低声哄着:“老太太,您别气,下次干爹给钱了我一定多给您买,下次一定……”
聋老太太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摆摆手让她走,眼睛望着那碗寡淡的面糊糊,浑浊的眼里慢慢蒙上了一层水汽。秦淮茹逃也似的出了屋,阳光晒在身上,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像沾了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