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仿佛吞咽了一口沙土。
那些为皇帝辩解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却终究没能成形，只化作几句结结巴巴、毫无底气的嗫嚅。
“陛下，应该也是无奈之举，其中必有俺们不知道的苦衷，不过楚小子，俺老程可以跟你打包票，陛下绝无真正加害你的心思！这事儿......这事儿定然有误会！”
楚天青扬了扬眉，随意地摆了摆手：“程老哥，你也不用在这儿替他打包票。事实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反正我跟李世民已经掰了，从今往后，他的事儿，我一概不管。至于你们呢......”
他语气稍缓，目光平静地落在程咬金那张粗犷的脸上，“想跟我处，我楚天青欢迎，照旧是朋友，若是想要避嫌，怕惹上麻烦，那我也不介意，人之常情，大家好聚好散。”
“掰......掰了？”
程咬金嘴角狠狠一抽，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跟李世民掰了？
闹呢！？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是谁？
是九五之尊，贞观天子李世民！
不是隔壁可以随意断交的张三李四！
普天之下，敢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谈论与皇帝决裂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看着楚天青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佩服这家伙泼天的胆魄，还是该忧虑这无法无天背后可能带来的灭顶之灾。
“唉——！”
程咬金重重地叹了口气，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和焦虑，他拍了一下大腿，声音沉痛地说道。
“楚小子！你......你糊涂啊！你这真是意气用事了！跟陛下结仇，对你那是百害而无一利，你走的这真是一步臭棋，臭不可闻！”
他越说越急，庞大的身躯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更有真心实意的关切。
“你这傻小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直接跟陛下硬顶呢？你可以先告诉我啊！让我老程先去替你探探口风，斡旋一二，哪怕舍下这张老脸去跟陛下求求情，总比你直接跟陛下摊牌，弄得毫无转圜余地要来得好得多吧？”
程咬金说得情真意切，甚至带上了一丝豁出去的决然：“大不了......大不了我老程拿这条命，用我卢国公府满门的荣禄给你作担保，求陛下放弃对你的试探和猜忌！这事儿，咱们就把它糊里糊涂地揭过去，烂在肚子里，不好吗？何必闹到如今这般剑拔弩张的地步？”
听到这话，楚天青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无澜，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在他那平静的外表之下，内心却早已是万马奔腾，一道与表情截然不同的咆哮几乎要冲破胸膛——
妈蛋！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种“和事佬”、“担保人”的方案，无疑是最优解啊！
楚天青心里一阵叹惋。
不得不承认，程咬金提出的这个法子，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也是在当时局面下可能的最优解。
有他这位功勋卓着，圣眷正隆的国公爷亲自出面，以整个卢国公府的声誉和前途作为抵押，即便是李世民，也极有可能会卖他一个天大的面子。
那场刺杀带来的尖锐矛盾，或许真能被暂时压下，覆盖上一层模糊的薄纱，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
唉......
楚天青在心底深处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一丝极淡的懊恼如烟云般掠过。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了啊。
然而，这股懊恼只是一闪而过。他清楚地知道，这事怨不得程咬金。
当时自己正在气头上，胸中戾气翻涌，只想着快意恩仇，哪还顾得上思前想后，寻找什么迂回策略？
是自己没能绷住那根弦，率先选择了摊牌。
就像我华强哥那句。
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那点因“马后炮”而起的无名火，瞬间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热的暖流。
尽管程咬金的提议来得晚了些，但他愿意为了自己，赌上整个家族的命运和荣华，这份沉甸甸的情义，做不得假。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眼前这位看似粗豪莽撞，实则内心细腻且极重情义的国公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悄然柔和了几分。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声音比起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莽夫......能处。
楚天青在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将那些无用的懊恼和假设抛诸脑后。他抬眸看向程咬金，主动岔开了这个已然无法回头的话题，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沉稳。
“算了，程老哥，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再说这些也只是徒增烦恼。”
他顿了顿，将话题引向当下更实际的事情，
“处默恢复得不错，今天换完药后，若是没有其他不适，就可以回府静养了。后续按时来换药，注意伤口清洁，避免沾水便可。”
程咬金自然看出了楚天青是故意岔开话题，不愿再在那件已然无法转圜的事情上多谈。
他心中虽仍有万千话语想说，更有一种“眼睁睁看着好友走上险路却拉不回来”的无力感，但见楚天青态度坚决，也只得将满腹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他暗忖着，回去之后得赶紧找房玄龄、杜如晦那几个老伙计商议商议，看看是否还能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哪怕只是稍稍缓和一下陛下与楚天青之间的僵局也好。
这念头在他心中转了几转，暂时压下。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他那光溜溜的大脑门，脸上那凝重的神色瞬间被一种略显粗豪的急切所取代。
他一边忙不迭地撸起自己宽大的袖袍，将毛茸茸、肌肉虬结的粗壮胳膊伸到楚天青面前，一边嚷嚷道。
“对了对了，楚小子，先不说那些糟心事了！你快给俺老程瞧瞧，俺这胳膊上，还有这背上，老是莫名其妙起这些红疙瘩，痒得厉害，一阵一阵的，挠破了都止不住！这是啥玩意儿？莫不是中了什么邪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