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冰冷彻骨，富含水汽和污染物的浓雾紧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种黏腻的窒息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锈蚀的金属碎屑，肺叶泛起细微的刺痛。
万籁俱寂，却又充满了声音。
那是浓雾本身的声音，极细微的、亿万水滴凝结沉降的沙沙声，如同某种巨大生物在缓慢蠕动。
偶尔，从迷雾深处传来一声模糊不清的金属撞击声，或是极远处一声被压抑的、无法辨明来源的呼喊，旋即又被无边的白寂吞没。
常规的秩序已然失效，这片浓雾成为了所有阴影与秘密的最佳同谋。
祝一宁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面，静止了几秒钟，让眼睛和耳朵极力适应这极端环境。
她撕下内衣一角布料，用空间里储存的少量净水浸湿，简易地蒙住口鼻，聊胜于无地过滤着刺鼻的空气。
意识高度集中，如同精准的雷达，扫描着周遭。不能依赖视力，那就找到参照物。
她回忆着公寓楼门口的布局：左侧七步外有一个废弃的报刊亭，右侧十五步是通往主干道的岔路口，路口应该有一个半塌的消防栓。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靴底踩在湿滑的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灰白的雾气在她身前分开，又在她身后迅速合拢，抹去一切痕迹。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以她为中心、半径不足三米的一个移动气泡。
五步、六步、七步……左侧，一个模糊的、四方的轮廓逐渐显现，报刊亭。
方向正确！
她调整方向，朝着记忆中路口的方位挪去。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深渊边缘，神经绷紧到极致。浓雾中，任何突然出现的黑影都可能是建筑，也可能是潜藏的敌人。
就在她接近预估的岔路口位置时，前方浓雾中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踉跄的脚步声！
祝一宁瞬间静止，身体紧贴着旁边冰冷粗糙的墙壁，她认出这是家杂货店的外墙，呼吸屏住，右手无声地摸向腿侧的军刀。
脚步声沉重而杂乱，不止一个人。还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一种……压抑的呜咽？
“……妈的……这鬼天气……箱子……看好……”一个粗嘎的男声低咒道，声音因浓雾而失真，仿佛从水底传来。
“闭嘴……快走……3号哨卡……”另一个声音更显急促，“……这玩意儿……不能有闪失……”
祝一宁的心脏猛地一跳！
3号哨卡！银色手提箱！
是秦方通讯中断前提到的关键词！周维的人！他们果然在移动，试图利用浓雾运送关键物品！
她抑制住冲出去拦截的冲动。
对方人数不明，装备不明，在能见度几乎为零的环境下贸然冲突，胜算渺茫，反而会暴露自己。
声音和脚步声从她前方大约四五米处横穿而过，向着右侧移动，那正是通往隔离墙b区的大致方向。
祝一宁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雾中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她不能跟得太近，否则会被发现；也不能离得太远，否则瞬间就会失去目标。
全靠听觉锁定那模糊的脚步声和偶尔的片语，以及对方移动时搅动雾气产生的细微流动。
浓雾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也成了她最大的障碍。
跟了大约十分钟，前方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接着传来几下有节奏的、似乎是敲击金属的声音。
“……老陈……开门……是我们……”那个粗嘎的声音说道，声音压低了些。
祝一宁猛地刹住脚步，悄无声息地闪到一堆废弃建材后面，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老陈？！
b-7区仓库的管理员老陈？他们来的地方，就是b-7区临时周转仓库？或者，这里是老陈的另一个据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前方传来一阵吱呀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像是一扇沉重的门被打开。脚步声和谈话声变得稍微清晰了些，随即又被关门声切断。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浓雾永恒的沙沙声。
祝一宁缓缓从掩体后探出视线。
前方是一排低矮的、仿佛临时搭建的棚户区建筑轮廓，几乎与浓雾融为一体。其中一扇看起来像是厚重铁门的轮廓刚刚停止震动。
这里显然不是正规的仓库区，更像是利用废墟边缘建筑改造的黑市据点。环境鱼龙混杂，正符合秦方的描述。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周维的人带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银色手提箱”来找老陈？是来交接？还是暂时存放？老陈在这个链条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仅仅是一个仓库管理员，还是更深的参与者？
硬闯进去无异于自杀。
必须等待，观察，寻找破绽。浓雾同样限制了里面的人，他们不会轻易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冷和湿气渗透进骨髓。祝一宁如同石雕般潜伏在废墟之后，感官提升到极限，监控着那扇铁门的一切动静。
大约过了半小时，或许更久，铁门再次发出吱呀的声响。
门开了一条缝，那个粗嘎声音的男人探出头来，烦躁地看了一眼浓得化不开的雾，低声骂了一句：“……操……怎么就起雾了？……我去搞点吃的，饿死了。”
“快点回来！这鬼地方……”里面传来另一个人的回应。
“知道了！看好东西！”
男人侧身挤出门，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与祝一宁藏身位置相反的另一侧走去，脚步声渐渐远去。
机会！
里面剩下的人减少了！而且看起来警惕性并不算太高！
祝一宁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扇即将再次关上的铁门。
那个手提箱！就在里面！
几乎是一种本能，在铁门完全关闭前的那一瞬间，祝一宁从空间里取出一颗只有小指节大小的、不起眼的窃听器，用口香糖裹住再用巧劲精准地弹射出去！
窃听器无声地划过浓雾，“嗒”的一声轻响，撞在门框上，然后落在地上，滚入门缝之下阴影之中。
这个动静微乎其微，在浓雾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噪音掩盖下，几乎不可能被察觉。
但对她而言，足够了。
门彻底关死。
祝一宁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白气，眼中锐光闪动。
狩猎，开始了。
她不再是一个在迷雾中盲目寻找猎物的猎人。现在，猎物和关键的线索，都被她钉在了巢穴里。
她需要制定一个计划，一个利用这浓雾、利用对方人员暂时减少的间隙，撬开这扇门，或者撬开老陈嘴巴的计划。
浓雾依旧翻涌，如同巨大的漩涡，将所有的阴谋、危险和一线生机，都紧紧包裹在这片死寂的灰白之中。
时间在浓雾中仿佛失去了流速，只剩下冰冷和潮湿无休止地蔓延。
祝一宁像一尊冰冷的雕塑，与身后的废墟阴影融为一体。每一秒的等待，都是对意志力的极致煎熬。
她的全部心神，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牢牢锚定在那扇厚重的铁门上，更准确地说，是锚定在那枚被她嵌入门口缝隙下的窃听器。
另一部分，则如同无形的雷达，全力捕捉着周遭的一切声响。
浓雾吞噬了大部分声音，但一些细微的波动却得以放大：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哨卡方向的引擎沉闷轰鸣；更近处，一只老鼠啃噬什么东西的窸窣声；以及……铁门内偶尔泄露出的、被墙壁和浓雾双重阻隔后几乎难以辨认的模糊人声。
她在等待。
等待那个出去找食物的男人回来。那是变量，也是机会。
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从雾中传来，方向正是之前那人离开的路径。粗嘎的嗓音低骂着，伴随着塑料袋的摩擦声。
“……真他妈见了鬼了，就搞到这点压缩饼干……老陈你这儿连口热水都没有？”
门内传来回应，声音略显苍老和惶恐：“……这、这地方哪敢生明火……将就一下吧，二位爷，这雾……”
“少废话，开门！”
吱呀——
铁门再次被打开，一道光缝透出，很快又被男人的身影填满。他侧身挤了进去，门再次重重关上。
祝一宁的心脏微微收紧。
窃听器里面至少有三个人：两个运送者，一个老陈。或许还有更多？情况不明。
硬闯的念头再次被理智压下。
她需要的是一个裂痕，一个突破口。而这三个人之间，显然并非铁板一块。那个苍老惶恐的声音，属于老陈，听起来压力巨大。
又过了几分钟，机会似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