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垂着,血珠滴在地上。
郑老鬼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那把杀猪刀,还有王屠夫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个屠夫,怎么会有这样的刀?
怎么会有这样的速度?
怎么会有……这样的杀气?
但他永远想不明白了。
王屠夫弯腰,在郑老鬼衣服上擦了擦刀。
血擦干净了,刀刃又亮起来。
他收起刀,插回腰间,然后蹲下,开始搜郑老鬼的身。
动作很熟练,像做过很多次。
搜出个储物袋,打开看了看。里面有灵石,有丹药,有符箓,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王屠夫挑了几样有用的,塞进自己怀里,剩下的连储物袋一起,扔到旁边的水沟里。
然后他提起郑老鬼的尸体,像提半扇猪肉,往后街走。
走到镇子西头,那里有个废弃的砖窑。他走进去,把尸体扔进窑里,又从怀里摸出张符箓,贴在地上。
符箓燃起幽蓝色的火,火很冷,不热,但尸体触到火,迅速化为灰烬,连骨头都没剩下。
火灭了。
灰也散了。
风一吹,什么都没了。
王屠夫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往回走。
走得不快,像刚干完活收工。
回到肉铺门口,他重新系上围裙,拿起刀,继续剁骨头。
案板上还有半扇猪。
他剁得很认真,一刀一刀,不紧不慢。
血溅到他脸上,他抬手擦掉。
街上有行人路过,看见他,打招呼。
“王屠夫,今天肉新鲜不?”
“新鲜,刚杀的。”
“给我切二斤五花,要肥点的。”
“好嘞。”
王屠夫放下刀,切肉,称重,用荷叶包好,递过去。
收钱,找零。
一切如常。
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傍晚时分,铺子里的肉卖得差不多了。
王屠夫收了摊,把案板洗干净,刀磨好,挂起来。
然后解下围裙,在水缸里舀水洗手。
洗得很仔细,指甲缝里的血都抠干净。
洗完,他关上门,往外走。
穿过两条街,来到长生铺子门口。
铺子关着门,门板上挂着“打烊”的木牌。
王屠夫推门进去。
李长生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听见推门声,他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又闭上。
“关门了,明天再来。”
“是我。”
王屠夫说。
李长生又睁开眼,这次两只都睁开了。
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
“王屠夫啊,什么事?”
王屠夫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柜台上。
一颗珠子,拳头大小,通体透明,里面有云雾流动。
一把小剑,三寸长,通体漆黑,剑身有暗红纹路。
还有块玉佩,温润剔透,刻着“天衍”两个字。
李长生看了一眼,又躺回去。
“哪来的?”
“捡的。”
王屠夫说。
“哪捡的?”
“街上。”
李长生不说话了。
王屠夫拉了把椅子坐下,从柜台底下摸出个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凉的,他喝了一口,皱眉,但还是喝了。
“今天有人找你。”他说。
“谁?”
“不认识。”
王屠夫说,“外地来的,穿得不错。”
李长生闭着眼睛:“然后呢?”
“然后我请他吃了顿饭。”
“吃什么?”
“请他吃了点土。”
李长生笑了。
“人家大老远来,你就请人吃土?”
“土挺好。”
王屠夫说,“吃了就不饿了。”
李长生睁开眼,看着他。
“人呢?”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王屠夫说,“吃完就走了,没说去哪。”
李长生坐起来,拿起柜台上那颗珠子,放在手里把玩。
珠子在掌心转动,里面的云雾也跟着转,像活的一样。
“天衍宗的定魂珠。”
他说,“元婴期以上才有资格领。死了,珠子才会离体。”
王屠夫喝茶,不说话。
李长生又拿起那把小黑剑。
“戮魂剑,专门针对魂魄的。被这东西伤到,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他放下剑,拿起玉佩。
“内门长老令牌。姓郑,叫郑千愁。元婴初期,天衍宗八长老。为人阴狠,擅长搜魂炼魄。死在他手里的散修,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他把玉佩扔回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
“你把他杀了?”
王屠夫放下茶杯:“他说要杀你。”
“所以你就把他杀了?”
“嗯。”
“为什么?”
“因为你是街坊。”
王屠夫说,“咱们街坊,护短。”
李长生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笑得很无奈。
“你呀……”
他摇头。
“杀就杀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屠夫点头。
“肉还新鲜。”
“什么肉?”
“猪肉。”
李长生又躺回去。
“明天给我留二斤五花,要肥点的。”
“好。”
两人都不说话了。
铺子里很安静,只有李长生躺椅摇动的吱呀声。
窗外的天暗下来,屋里没点灯,昏昏沉沉的。
王屠夫喝完那杯凉茶,站起身。
“我回去了。”
“嗯。”
他走到门口,停住,回头。
“李老板。”
“嗯?”
“那丫头……没事吧?”
李长生睁开眼。
“哪个丫头?”
“江无花。”
李长生沉默了一下。
“没事。”
“那就好。”
王屠夫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铺子里又静下来。
李长生坐起来,看着柜台上那三样东西。
珠子,剑,玉佩。
在昏暗中泛着微光。
他伸手,拿起那颗定魂珠,放在眼前。
珠子里的云雾缓缓流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他看了会儿,然后用力一捏。
珠子碎了。
碎成粉末。
粉末里飘出一缕青烟,青烟扭曲着,化作一张模糊的人脸,正是郑老鬼。
人脸张着嘴,无声地嘶吼,眼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李长生吹了口气。
青烟散了。
人脸也散了。
什么都没剩下。
他拿起那把戮魂剑,掂了掂,然后用力一折。
剑断了。
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又拿起那块玉佩,看了一眼,随手扔进柜台下面的抽屉里。
抽屉里已经堆了不少东西,有玉牌,有令牌,有印章,各种样式,各种材质。
玉佩掉进去,发出“咚”的一声,被淹没了。
李长生站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
外面天已经黑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盏灯笼在风里摇晃。
他抬头看天。
天上没星星,只有厚厚的云层。
要下雨了。
江无花小时候,最怕打雷。
一打雷就往他怀里钻,小身子抖得像筛子。
他那时候不耐烦,说雷有什么好怕的。可现在想想,那丫头当时才多大?
五六岁?
她怕的哪是雷,是孤单,是被抛弃。
后来她长大了,不怕了。
不仅不怕,还敢提着刀去造反,去杀人,去闯修仙界。
照这样下去,保不准要一统修仙界。
像匹野马,拉不住。
他叹了口气,关上门。
回到躺椅上躺下。
闭上眼睛。
睡不着。
脑子里乱糟糟的。
王屠夫。
那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屠夫。
他是什么人?
李长生不知道。
他只知道,二十年前,王屠夫搬来青石镇,开了肉铺。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话不多,干活勤快。
街坊们都喜欢他,说他实在。
后来有一次,镇子遭了土匪。
土匪有几十号人,拿着刀,挨家挨户抢东西。
抢到肉铺时,王屠夫正在剁骨头。土匪头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把钱交出来。
王屠夫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就一眼,土匪头子手里的刀就掉了,人跪在地上,尿了裤子。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惹王屠夫。
但也没人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家都装作不知道。
就像今天,郑老鬼死了,灰飞烟灭。可明天早上,街坊们该买肉买肉,该打招呼打招呼,没人会问“昨天那个外地人去哪了”。
这就是青石镇的规矩。
不问,不说,不追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
所以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又默契地互相守着。
就像王屠夫说的。
街坊,护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