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翻涌。
白玉大殿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十八位长老分列两旁,穿着月白云纹道袍,垂手而立。
没人说话,没人动,连眼睛都不眨。
他们在等人。
等宗主出关。
殿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上。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普通,眼神平淡。
穿一身简单的青色道袍,没绣云纹,没佩玉,朴素得像外门弟子。
可十八位长老同时躬身。
“恭迎宗主出关。”
苏冥走到主位坐下,摆了摆手。
“说吧。”
声音很温和。
大长老栾弘道上前一步,躬身:“禀宗主,闭关期间,出了几件事。”
他顿了顿,开始说。
先说流云观覆灭。
一夜之间,满门死绝,包括观主玄素真人,元婴期。
再说沈清玄五人陨落。
五个内门弟子,三个筑基中期,两个筑基后期,奉命去凡俗查流云观的事,结果魂灯全灭,尸体都没找到。
最后说凡俗新朝。
一个叫江无花的女子,身怀古怪功法,能越阶杀敌。
疑似与流云观覆灭有关,现在在天离宗当杂役,被柳书生庇护。
栾弘道说完,退回原位。
大殿又静下来。
苏冥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茶是凉的,他没在意。
“柳清?”
他问。
“天离宗内门弟子,金丹中期。”
栾弘道说,“三年前下山游历,至今未归。他在凡俗与那江无花有过接触,似乎……知道些什么。”
秦桓放下茶杯。
“知道什么?”
“不知道。”
栾弘道说,“但他护着那女子,不让人动。”
秦桓沉默。
他看向其他长老。
“你们觉得呢?”
没人说话。
苏冥点名:“二长老。”
二长老是个干瘦老头,姓吴。他上前一步,躬身:“宗主,此事……蹊跷。”
“哪里蹊跷?”
“流云观覆灭,手法太高明。整个玄明界,能做到这一点的,不超过五个。那五位,不会为了一个凡俗女子出手。”
“所以?”
“所以……可能不是本界的人。”
吴长老压低声音,“可能是……上面来的。”
大殿里响起吸气声。
上面。
指的是上界。
玄明界只是下界之一,上面还有更高等的世界。
上面的那些人,偶尔会下来,随手拿走些东西,或者随手抹去些东西。
苏冥眼神动了动。
“有证据吗?”
“没有。”
吴长老摇头,“但除此之外,解释不通。”
三长老是个中年妇人,姓白。
她上前一步:“宗主,我觉得未必是上面的人。”
苏冥看向她。
“理由?”
“如果是上面的人,为什么要护着一个凡俗女子?”
白长老说,“直接带走就是了。何必让她在凡俗折腾,还进了天离宗当杂役?”
“也许是在历练她。”
四长老插话,“上界有些大能,喜欢收下界弟子,扔到凡俗历练。”
“那更说不通。”
白长老反驳,“真要历练,为什么不直接收进宗门?非要让她当杂役?杂役是什么?是苦力,是最底层。上界大能的弟子,会受这种委屈?”
四长老语塞。
苏冥听着,不置可否。
他看向五长老。
五长老是个胖子,笑呵呵的,像尊弥勒佛。
他上前,拱手:“宗主,我觉得,咱们想多了。”
“哦?”
“流云观覆灭,也许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仇家灭了。沈清玄五人,也许是运气不好,碰上了硬茬子。至于那江无花……也许就是个有点奇遇的凡俗女子,没什么大不了。”
栾弘道冷笑:“没什么大不了?她能杀筑基修士!”
“那是筑基初期。”
五长老说,“而且是用秘法强行提升,根基不稳。真打起来,未必是沈清玄的对手。”
“那流云观呢?”
“也许是玄素自己走火入魔,拉着全观陪葬。”
五长老说,“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
栾弘道还想说,苏冥抬手。
他看向六长老。
六长老是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多岁,实际年龄不知。
他一直在低头想事情,被点名才抬头。
“宗主。”
他开口,声音很冷,“我觉得,该杀。”
“杀谁?”
“江无花。”
六长老说,“不管她背后是谁,不管她有什么奇遇,杀了,一了百了。死人不会惹麻烦。”
“可柳清护着她。”
苏冥说。
“柳清只是金丹。”
六长老说,“咱们天衍宗,不缺金丹。派两个元婴去,他挡不住。”
“那万一她背后真是上界大能呢?”
六长老沉默了一下。
“那也得杀。”
他说,“上界大能又如何?他还能为了一个死人,跟咱们天衍宗开战?咱们玄明界虽小,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这话说得硬气。
可大殿里没人附和。
开战?
跟上界大能开战?
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苏冥看向七长老。
七长老是个儒雅中年,姓文。他上前,拱手:“宗主,我觉得,该查。”
“怎么查?”
“先查清楚江无花的底细。”
文长老说,“她从哪里来,练的什么功法,背后到底有没有人。查清楚了,再做决定。”
“怎么查?柳书生护着她,天离宗的地盘,咱们进不去。”
“那就从凡俗查。”
文长老说,“她不是凡俗出身吗?在凡俗总有亲人朋友。抓几个来问问,总能问出点东西。”
闻言,苏冥微微点头。
这个主意稳妥。
“那谁去?”
文长老看向八长老。
八长老是个阴鸷老者,姓郑。
他上前,声音沙哑:“我去。”
苏冥看着他:“要活的。”
“明白。”
郑长老退下。
苏冥又看向其他人。
“还有呢?”
九长老是个老妪,姓何。
她颤巍巍上前,声音苍老:“宗主,老身觉得……咱们是不是该问问天离宗的意思?”
“什么意思?”
“江无花现在在天离宗。”
何长老说,“柳书生护着她,说明天离宗至少有一部分人知道她的存在。咱们要动她,是不是该跟天离宗打个招呼?”
“打招呼?”
六长老冷笑,“咱们天衍宗办事,需要跟别人打招呼?”
何长老摇头:“不是怕,是礼数。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
“那要是天离宗不让呢?”
“不让……”
何长老顿了顿,“那就再说。”
苏冥看向十长老。
十长老是个魁梧汉子。
他上前,声音洪亮:“宗主,我觉得何长老说得对。咱们天衍宗是玄明界第一宗门,该有的气度得有。先礼后兵,传出去也好听。”
苏冥笑了。
气度?
好听?
这些长老,一个个活了上百年,都活成人精了。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想的都是自己的算盘。
有人想立功,有人怕惹事,有人想讨好,有人想立威。
没一个真心为宗门着想的。
除了……
他看向栾弘道。
栾弘道一直没说话,脸色阴沉。
“大长老。”
苏冥开口,“你怎么想?”
栾弘道上前,躬身:“宗主,我觉得,该杀。”
又是杀。
秦桓看着他:“理由?”
“三个理由。”
栾弘道说,“第一,流云观是咱们附属宗门,被人灭了,咱们不报仇,其他附属宗门怎么看?”
“第二,沈清玄五人是内门弟子,死了,咱们不追究,其他弟子怎么看?”
“第三,江无花身怀古怪功法,能越阶杀敌。这种功法,要么是上古传承,要么是魔道邪功。无论哪一种,都不该落在凡俗人手里。”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
“所以,该杀。杀了她,夺了功法,既能报仇,又能立威,还能得好处。”
这话说得直白。
大殿里一片寂静。
苏冥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点头。
“有理。”
栾弘道脸上露出喜色。
可苏冥下一句话又让他僵住。
“但,不能杀。”
“为什么?”
“因为风险太大。”
苏冥说,“如果她背后真是上界大能,咱们杀了她,就是惹祸上身。天衍宗传承三千年,不能毁在咱们手里。”
栾弘道咬牙:“那如果她背后没人呢?”
“那就更不用急了。”
苏冥说,“反正她在天离宗,跑不了。等郑长老查清楚再说。”
他站起身。
“就这样吧。郑长老去凡俗查,其他人各司其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江无花。”
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停住,回头。
“对了。”
他看着栾弘道。
“大长老,我知道你徒弟沈清玄死了,你心里有气。但别私自行动。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说完,走了。
大殿里只剩十八位长老。
栾弘道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吱响。
五长老笑呵呵凑过来:“大长老,别气了。宗主说得对,稳妥点好。”
栾弘道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走了。
其他人也散了。
只有文长老和何长老还站着。
文长老看着何长老:“你真觉得该打招呼?”
何长老点头:“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
文长老笑了笑,没说话,也走了。
何长老一个人站在大殿里,看着空荡荡的主位,轻轻叹了口气。
“树大招风啊。”
她摇摇头,颤巍巍走了。
云海翻涌。
雷声隐隐。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