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纸,落在冷云舒摊开的手掌上。
掌心里,昨夜梦里紧握刀柄留下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指关节微微发酸,是保持那怪异站姿太久的结果。
更深处,是经脉里一丝随着呼吸缓缓流转的温热。
那不是内力。
他练过武,知道内力的感觉,是凝聚的,有明确路径的。
这丝温热很散,很淡。
血饕那张妖异又刻薄的脸,还有那些染着血与煞的破碎画面,在晨光中非但没有褪色,反而更清晰了。
“劫。”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那把刀,那个自称住在刀里的房客。
早朝如常。
奏报,争论,看似恭谨实则各怀心思的面孔。
冷云舒坐在龙椅上,听着,偶尔问一两句。
他能感觉到,下面一些大臣眼神里的微妙变化。
陈文的死,他拒绝天衍宗,这两件事像两块投入水面的石头,涟漪正在扩散。
有人观望,有人窃喜,也有人藏着更深的算计。
乱麻。
朝堂是乱麻,心里也是。
退朝后,他回到御书房。
案头又堆起了新的奏折。
他坐下,拿起一份,看了几行,视线却有些飘忽。
那些工整的字,似乎在跳动,化作昨夜梦里那片无声的黑暗。
他放下奏折,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是皇宫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和飞檐,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更远处,是京城密密麻麻的灰色屋顶,像一片没有尽头的海洋。
这个位置,太高,也太冷。
他转身,目光落在那紫檀刀架,和架上横放的劫上。
刀鞘暗沉,没有任何装饰。
他走过去,再次握住刀柄。
冰冷,沉重。
但这一次,当他的呼吸下意识地调整,那丝微弱的联系似乎清晰了一点点。
刀,或者说刀里的东西,好像看了他一眼。
冷云舒松开手。
他走到门口,唤来随侍的内侍太监。
内侍垂手而立:“陛下有何吩咐?”
冷云舒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然后开口道:“朕今日,想练练刀。”
内侍太监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赶紧低下:“陛下……您是说?”
“练刀。”
冷云舒重复,语气平静,
“去准备个僻静院子,闲杂人清空。再找把……未开刃的普通长刀来。”
内侍心中惊疑不定。
皇帝自幼习武,他是知道的,但登基之后,便极少再碰这些。
今日这是……?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是,奴才这就去办。”
冷云舒走到刀架前,再次握住那把长刀刀柄。
冰冷顺着掌心蔓延,昨夜梦中那混乱暴戾的意念碎片似乎又隐隐翻腾,伴随着血饕那刻薄挑剔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将刀放回架上。
未开刃的刀,适合现在的他。
…………
不到半个时辰,一切安排妥当。
皇宫西侧,靠近冷宫的一处废弃小院被打扫出来。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角落长着些荒草。
侍卫远远守着,禁止任何人靠近。
冷云舒换了一身简便的玄色常服,走进院子。
石凳上放着一把制式长刀,铁鞘,样式普通,确实未开刃。
旁边还有一块布巾和一壶清水。
他挥挥手,让唯一留在院内的老太监也退到门外。
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风吹过,荒草簌簌作响。
他走到院子中央,站定。
闭上眼,回忆昨夜梦中的感觉。
脚趾抠地,仿佛要扎进石板。
膝盖微曲,随时可以发力移动的姿态。
腰背挺直,肩沉,肘坠。
呼吸……吸,气沉丹田。
呼,意散四肢。
很别扭。
身体记忆着龙椅上的端正,也记忆着少年时习武的套路,却对这套看似简单、实则要求全身每一块肌肉骨骼都协调配合的姿态感到陌生。
呼吸更是难以跟上那缓慢而深长的节奏,几次中断,气息紊乱。
他睁开眼,拿起那把未开刃的长刀。
他握住刀柄,再次摆出那姿态。
这一次,他尝试挥刀。
没有招式,只是最简单的,向前直劈。
动作僵硬,力量从脚下升起,传到腰胯时已经散了,手臂更是只用了蛮力。
刀身划过空气,发出沉闷的破风声,轨迹歪斜。
他停下,皱眉。
血饕刻薄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软绵绵的,杀不了该杀的人,也护不住想护的人。”
他调整呼吸,重新站好。
再劈。
一次,两次,十次……
汗水很快浸湿了里衣。
手臂酸胀,腰背发僵。呼吸越来越乱,胸口发闷。
这不是他熟悉的武功。
他学的刀法,有套路,有技巧,讲究速度和角度。
而现在做的,更像是……打磨。
打磨这个身体,打磨这种发力的感觉,打磨呼吸与动作的配合。
枯燥,且艰难。
中途他停下,用布巾擦了把汗,喝了口水。
目光扫过院墙外的天空,那里是皇宫的殿宇飞檐。
奏折还在书房里等着,大臣们或许正在猜测皇帝为何突然闭门“静思”。
这个王朝的千头万绪,像一张无形的网,罩在外面。
而他,在这里,像一个最笨拙的学徒,重复着最基础的动作。
荒谬吗?
也许。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靠批阅奏折,靠帝王心术,得不到。
要靠手里的刀。
陈文的血,天衍宗修士那轻蔑的眼神,都在告诉他这一点。
他握紧刀柄,再次举起。
这一次,他不再去想动作是否标准,力量是否通透。
他只想着“握紧”、“站稳”、“呼吸”。
刀锋落下。
依旧不完美,但似乎……顺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