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在丹田里打转。
一开始像头发丝,细得几乎感觉不到,得凝神静气,才能捕捉到那一点微弱的流动。
江无花按着书里那些非人的姿势,一练就是几个时辰。
肌肉撕裂的疼,筋骨错位的酸,气息走岔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恶心,她都咬着牙硬扛下来。
默笙不敢打扰她,只在吃饭时悄悄把碗放在她旁边,看着她额头上滚落的汗珠和微微发颤的手指,眼里全是担忧。
李长生照旧瘫着,偶尔溜达过来,看她像根扭曲的麻花一样拧在地上,不点评,不指导,最多在她气息明显滞涩,脸憋得发青时,嘀咕俩句。
“蠢。”
“堵了。”
“反过来。”
话短得吝啬。
江无花不吭声,按他说的调整。
每次调整,都伴随着新一轮更剧烈的痛苦,但那缕头发丝般的气,确实在艰难地壮大,流转的路径也拓宽了一丝。
第三天,头发丝变成了棉线。
第五天,棉线变成了麻线。
第七天夜里,江无花维持着一个双臂反折,头颅后仰,几乎对折的姿势,浑身被汗水浸透,像从水里捞出来。
丹田里那股气不再是丝丝缕缕地游走,而是变成了一股麻绳般的气流,,沿着册子上标注的脉络自行运转,每运转一周,都带来一种轻微饱胀的灼热。
她慢慢收势,浑身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酸软,却又有种奇异的轻盈感。
她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
李长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抱着胳膊,倚着门框。
“马马虎虎。”
他评价道,脸上没什么表情。
江无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看向他。
七天,从无到有,从发丝到麻绳,她感觉自己踏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现在的她,感觉自己能一拳打死一个天阶高手。
但这在他眼里,只是马马虎虎?
“这速度,算快吗?”她忍不住问。
李长生打了个哈欠,眼神瞟向别处: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练过。”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带着点理直气壮的茫然,
“我懂个屁。”
江无花:“……”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七天拼死拼活,在他眼里可能跟后院那只老母鸡努力下了个蛋差不多,瞥一眼,哦一声,完事。
她不知道的是,若此刻真有哪个宗门长老或修仙世家的宿老在此,看到她丹田里那根“麻绳”,怕是要惊得道心不稳。
寻常修士引气入体,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感应灵气需机缘,引入体内需功法,炼化成自身真气更需水磨工夫。
耗时数月乃至数年方能凝成一缕发丝般的气感,才是常态。
七日?
麻绳粗细?
那已经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那是怪物,是违背常理的存在。
可这些,江无花无从得知。
……
赤红色的流光抬手。
只是一抬。
一颗头颅大小的火球凭空出现,带着灼热的气浪,砸向下方的村落。
速度快得超出常理。
燕十三在门后看得分明。
“跑——!”
他吼出声,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爆炸声里。
轰——!
地动山摇。
火球落在村子中央,瞬间膨胀。
火焰吞噬了附近的几栋茅屋。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木、泥土和无法辨认的碎片向四周冲击。
惨叫声刚起就被火焰吞没。
燕十三被气浪掀飞,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喉头一甜。
他顾不得伤势,抬眼望去。
村子已成人间炼狱。
火光冲天,映亮了那几道身影。
他们穿着白色的袍服,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非人的冷漠。
又一个火球凝聚,目标是村口聚集的人群,那里有周老汉,有他的儿子,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燕十三眼角几乎瞪裂。
他猛地踹开偏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锈剑出鞘!
剑身暗红,没有光泽,像凝固的血。
他体内所剩不多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剑身,人随剑走,化作一道的灰影,冲向那颗即将落下的火球。
他知道差距。
天壤之别。
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蝼蚁。”
一名修士似乎注意到了这只扑火的飞蛾,淡漠地吐出两个字。
随即双手结印。
燕十三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像撞上了透明的铁壁。
他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密集得如同爆豆。
胸膛凹陷下去,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揉碎。
锈剑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瞬间倒飞出去,砸塌了半面土墙,被埋进碎石和断木之中。
剧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视野迅速模糊,充血。
他努力想抬头,却只能透过尘埃和晃动的火光。
又一个火球落下。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哭喊声,爆炸声,房屋倒塌声……
渐渐离他远去,变得朦胧不清。
痛感也开始麻木。
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口鼻中不断涌出,带着一股浓重甜腥的味道。
很甜。
像……像什么来着?
意识涣散,一些早已遗忘的画面碎片般闪过。
是更早的时候。
他还很小,第一次来到大虞。
穿着打补丁但干净的粗布衣服,被母亲牵着手,走在一条陌生热闹的街道上。
周围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
“十三,看,那是糖画。”
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指向一个摊子。
他没看糖画,他盯着旁边一个卖灶糖的小贩。
焦黄色的糖块,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母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买了一小块灶糖,塞进他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真甜啊。
那股甜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暖洋洋的。
他抬头看母亲,母亲也笑着看他,眼里有光。
后来……
后来怎么了?
好像战乱起了,流离失所,母亲病了,死了。
他一个人流浪,挣扎,学剑,杀人……灶糖的甜味,早就忘了。
没想到,临死前,嘴里这股血的味道,竟然和记忆里那块灶糖……一样甜。
他努力想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却牵动了胸腔的伤口,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涌出。
视线彻底黑下去之前,他似乎看到,极远的夜空中,有一点流光,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这个方向射来。
那流光……有点眼熟。
像……像谁呢?
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嘴里,还是那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