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的天空,偶尔会划过几道流光。
颜色各异,速度极快,寻常百姓抬头看见,也只当是流星或者什么罕见的天象,嘀咕两句,便继续埋头于自家那一亩三分地,或者盘算着刚分到手的田地该怎么侍弄。
没人知道,那是人,什么样的人。
几道流光坠向一处偏僻得几乎被遗忘的山村。
村子很小,几十户人家,依着一条瘦弱的小河散落着。
泥土夯成的墙壁,茅草覆盖的屋顶,日子过得紧巴,但也勉强能活。
村口的大槐树下,一个约莫二三岁的男娃正蹲在地上玩泥巴。
他脸上挂着两条鼻涕痕迹,小手糊满了黑黄的泥浆,正专注地把泥巴捏成一个看不出形状的疙瘩。
几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男娃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
他们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干净得不像话的衣服,料子似乎在隐隐发光。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他,让他赶紧很不舒服。
这不是看人的眼神。
男娃下意识地用手背擦了擦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留下一条更花的泥印子,呆呆地看着这些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其中一人,手里托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罗盘的物件。
罗盘材质非金非玉,上面刻着复杂的银色纹路,中心一根细如发丝的指针,正微微颤动着,指向玩泥巴的男娃。
“就是他吗?”
拿着罗盘的那人皱了皱眉,目光在男娃脏兮兮的脸和那简陋的罗盘指针之间移动,语气里带着一丝嫌弃。
这灵根反应很微弱,驳杂不纯,就算带回去,估计也是外门打杂的命。
“应该没错,罗盘指向这里最清晰。”
旁边另一人接口,声音平淡,“虽然资质下等,但既然碰上了,带回去吧。总归是个苗子。”
对他们而言,这就像在荒野里发现了一株勉强能入药的杂草,不值得惊喜,但既然遇到了,顺手采了也无妨。
为首的那人,没说话。
他直接上前一步,弯腰,伸手,粗暴地抓住了男娃的胳膊,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男娃正沉浸在玩泥巴的世界里,突然被这么一提,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感到疼痛,手里的泥巴疙瘩掉在地上,摔成一滩。
他愣了一下,随即嘴巴一咧,“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尖锐,在寂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哭声,惊动了村子里的人。
几个正在附近田里除草的汉子直起腰,看到了村口槐树下那几个突兀的身影,以及被拎在半空、蹬着腿哭嚎的男娃。
干啥的!”
一个在附近劈柴的汉子直起腰,吼了一嗓子。
“放开狗蛋!”
“是人牙子!抄家伙!”
几个刚从田里回来的老汉,见状立刻抄起靠在墙边的锄头、扁担,怒喝着冲了过来。
淳朴的村民第一反应就是遇到了拍花子、拐小孩的人牙子。
他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愤怒,手里拿着能找到的任何家伙,嘴里骂骂咧咧。
“光天化日敢抢孩子!”
“打断他们的腿!”
“报官!抓他们去见官!”
眼看村民越聚越多,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扑上来。
那个刚才举着罗盘的修士,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
他收起罗盘,双手快速结印。
一团赤红色的火焰,凭空在他掌心上方凝聚而成。
火焰只有拳头大小,却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村民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一时间都愣住了,惊恐地看着那团悬浮的火焰。
那修士眼神冰冷,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村民,随手一挥。
火球脱手而出。
“轰隆——!”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火焰瞬间吞没了那几名村民,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化作了焦黑的残骸。
爆炸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离得近的茅草屋像纸糊的一样被掀翻。
瞬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哭喊声,惊叫声,房屋倒塌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愤怒呼喝。
那修士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瞬间化作炼狱的村庄,如同看着一群蝼蚁被无意中踩死。
他再次抬手,又是几个火球飞出,精准地落在村庄的不同方位,确保不留任何活口。
对于这些低阶的修士而言,对付一群手无寸铁、最多会几手粗浅拳脚的凡人,比踩死一窝蚂蚁还要轻松。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哭喊声平息了。
火焰还在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糊味和木材燃烧的烟味。
整个小山村,再无一点活人的声息。
只有那个被提在半空,因为过度惊吓而止住了哭声,呆滞目光的男娃。
为首的修士松开了手。
男娃掉在地上,摔在冰冷的泥地里,沾了一身的灰烬和血污。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发抖,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和那几个漠然站立的身影。
为首的修士瞥了一眼地上的孩子,又看了看手中罗盘,指针依旧微弱地指向他。
“灵根未损,可以带走。”
另一人走过去,再次将男娃提起,这次动作依旧谈不上温柔,但至少没再用那么大的力气。
“走吧。”
几人不再看身后那片燃烧的废墟和遍布的焦尸,身上灵光一闪,化作数道流光,冲天而起,迅速消失在天际。
……
云海之巅,宗门接引殿。
几道流光落下,显出身形。
为首修士将手里依旧在发抖、但已经哭不出声的男娃随手放在光洁如镜的白玉地板上。
一名负责登记的内门弟子走上前,看了一眼男娃,又看了看罗盘记录的数据,提笔在一枚玉简上刻录:
“丁末区域,新朝气运催生,品相:末等。”
刻录完毕,他挥挥手,示意旁边侍立的杂役:“带下去,净尘,测灵,按末等资质分配。”
杂役躬身,上前抱起那浑身脏污的男娃,走向殿后。
男娃没有挣扎,只是睁着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或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玩着泥巴,突然就到了这里。
不明白那些穿着白衣服的人是谁。
或许,在男孩小小,未开化的脑袋里,更不明白,那个他从小长大的、有着爹娘和玩伴的村子,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