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江无花盯着摊在破供桌上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划过一条蜿蜒的官道。
那是从南边进入江北的必经之路,两侧是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林地。
“在这里。”
她的指尖重重点在官道穿过一处狭窄山谷的位置,“黑风坳。”
周镖师咳嗽着,蜡黄的脸在灯光下更显憔悴:
“盟主,黑风坳地势是险,可……可来的不是漕帮的乌合之众,是少林、武当的精锐,还有南边的百战边军。陷阱……怕是作用有限。”
“我知道作用有限。”
江无花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束手待毙,死得更快。”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围在桌边的张豹等几个头目,“挖陷坑,不用多深,能绊马腿就行。两侧山坡多备滚木礌石,浇上火油。弓箭手埋伏在林子里,听号令放箭,不许露头。”
张豹喉咙动了动:
“盟主,咱们的箭……不多了。弓也不行,射不远,破不了那些高手的护身气劲。”
“我知道。”
江无花重复了一遍,眼神冷硬,“能杀一个是一个,杀不了,也要让他们流点血。让他们知道,想啃下江北这块骨头,得崩掉几颗牙。”
一直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的燕十三忽然开口:“南边来的那路,我去拦。”
众人一愣,看向他。
江无花也转过头。
燕十三咧嘴,露出他那标志性,带着点痞气的笑:
“一个人赶路清静。再说了,你们这儿又是挖坑又是放火的,太吵。我找个地方,看看能不能跟他们领头的好好聊聊。”
“那是虞铧派来的边军。”
江无花提醒他,“不是江湖人,是官军。他们不会跟你讲江湖规矩。”
“规矩?”
燕十三嗤笑一声,拿起腰间的红葫芦灌了一口酒,“这世道还有个屁的规矩。官军怎么了?官军就不用喝酒,不用喘气了?”
他抹了把嘴,“放心,我就拦一拦,聊不通再说。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江无花看着他,没再劝阻。
她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燕十三摆摆手,把酒葫芦挂回腰间,转身就往外走,青布袍子消失在门外的夜色里,干脆利落。
庙里沉默下来。
王婶忧心忡忡地开口:“燕大侠一个人……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
江无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地图,“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分出去。各就各位,按计划准备。天亮之前,必须布置妥当。”
众人应声,纷纷离去,脚步沉重。
庙里只剩下江无花和周镖师。
周镖头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喘着粗气:“盟主,咱们……真要跟整个江湖硬碰硬?”
江无花没看他,手指依然按在地图上那个叫“黑风坳”的地方,
“不是我们要碰,是他们不让活。”
“你说,这世道,是不是就不想让咱们这样的人喘口气?”
周镖师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
南境通往江北的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支约五百人的军队正在行进,盔甲鲜明,旗帜招展,打的是二皇子虞铧的旗号。
队伍前方,冷云舒骑在战马上,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他目光平视前方,对身后士兵们偶尔的交谈和马蹄声充耳不闻。
探马回报:“冷校尉,前方十里便是黑风坳,地势险要,是否先派斥候仔细查探?”
冷云舒眼皮都没抬:“不必。加速通过。”
他不在乎前面有没有埋伏。
齐天盟不过是一群流寇,就算有埋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是徒增伤亡。
他接到的命令是尽快赶到江北,与江湖门派汇合,“助”他们剿灭齐天盟。
他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
队伍继续前行,距离黑风坳越来越近。
已经能看见两侧山坡上茂密的树林,官道在前方收窄,像葫芦的腰。
就在这时,前方路中央,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布袍,腰间挂个朱红色的酒葫芦,怀里抱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像是剑。
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路中间的一块大石头上,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另一条腿伸直,挡住了大半幅路面。
他低着头,像是在打盹,对越来越近的军队恍若未觉。
队伍前方的骑兵勒住马匹,发出呵斥:“什么人!滚开!官军行军,敢挡路者死!”
那人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不算年轻,带着几分不羁的脸。
他揉了揉眼睛,像是刚睡醒,然后咧开嘴,对着杀气腾腾的军队笑了笑。
“此路不通。”
他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官道。
冷云舒策马越过前面的骑兵,来到队伍最前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拦路的男人,目光冰冷,没有任何情绪。
“你要拦我?”
他问,声音无喜无悲,听不出情绪。
燕十三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站起身,动作不紧不慢。
他拿起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才看向马上的冷云舒。
“是啊,拦你。”
他晃了晃酒葫芦,“喝口酒,聊几句?聊完了,你要还想过去,我再看看能不能把你揍回去。”
冷云舒身后一名副将大怒:“放肆!冷校尉,末将去拿下这狂徒!”
冷云舒抬手,制止了副将。
他盯着燕十三,从这个男人身上,他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寻常江湖草莽的气息。
一种……危险的气息。
但他不在乎。
“我没空跟你聊。”
冷云舒的声音冰冷,“让开,或者死。”
燕十三叹了口气,把酒葫芦挂回腰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就知道跟你们这些当兵的没法聊天。脑子里除了军令,就没别的东西了?”
他解开裹剑的粗布,露出一把样式古朴的长剑,剑身暗沉,毫无光泽。
“那就没办法了。”
燕十三挽了个剑花,剑尖斜指地面,一股无形的气势开始在他周身凝聚,“此路,今天我说不通,就不通。你想过去,试试看。”
冷云舒看着那把剑,又看看燕十三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缓缓抬起了手,身后五百边军,同时握紧了兵刃,杀气瞬间弥漫开来,惊起了林中的飞鸟。
官道之上,一人一剑,面对五百铁甲。
燕十三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里非但没有惧意,反而闪过一丝兴奋。
“来吧,”
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这片压抑的天空,“让老子看看,这该死的世道,到底能把人逼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