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那场流了太多血的闹剧,最终落下了帷幕。
赢家是四皇子虞霆。
他踩着兄弟和无数尸骨,坐上了那张冰冷又滚烫的龙椅。
金銮殿上,他接受百官朝拜,年号“天启”。
只是那“天启”二字,映在殿下某些老臣眼中,却像是用血写就的。
七皇子虞恒败了。
败得彻底。
他苦心招揽的那些江湖好手,在那一夜莫名其妙折损近半,实力大损。
尽管那个老太监拼死护主,展现出了近乎鬼神的实力,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面对的是整个帝国调动起来的力量。
老太监最终力竭被擒,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被强行打散,废人一个,扔进了暗无天日的天牢最底层。
而七皇子本人,则被新皇“体恤”地圈禁在一处偏僻王府,美其名曰“静养思过”,实则与外界彻底隔绝,生死皆操于他人之手。
远在南方的二皇子,终究没能踏破京城。
或许是看到四皇子已然掌控大局,强攻代价太大。
或许是还存着一丝可笑的顾虑,怕波及百姓影响“民心”的顾虑。
他最终带着麾下精锐,退回南州,割据一方,堂而皇之地自封“秦王”。
一道诏书,几纸檄文,将虞国割裂成了两半。
龙椅上的新皇对此暴跳如雷,却暂时无力南征,只能咬牙切齿地默许了这事实,忙着先清洗朝堂,巩固自己的权力。
权力的游戏,从来都是赢家通吃,输家……连呼吸都是错。
……
油灯如豆,光线昏黄。
江无花洗去一身风尘和血腥气,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服,坐在床沿,两只脚晃荡着。
她看着坐在桌边、就着一点茴香豆喝劣质酒的李长生,眼睛眨巴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
“爹……你……你是不是仙人啊?”
那天夜里巷道中的景象,太过震撼,完全超出了她对“武功”甚至对“世界”的认知。
那种视人命如草芥、弹指间让人灰飞烟灭的力量,不是仙人是什么?
李长生嗤笑一声,灌了一口酒,辛辣的味道让他眯了眯眼。
他斜睨着江无花,语气还是那么不耐烦:“仙什么人?能吃还是能喝?老子是你爹!”
被怼了一句,江无花反而松了口气,心里踏实了些。
还是那个熟悉的爹。
她“哦”了一声,乖乖爬上床,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李长生的背影。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李长生偶尔喝酒时轻微的吞咽声。
看着女儿似乎睡着了,李长生放下酒碗,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
京城方向,那冲天的血腥和权欲似乎还能隐隐感知到。
他撇撇嘴,露出一丝讥诮。
争来争去,不过是一张椅子,一方玉玺。
到头来,黄土一抔,谁又比谁高贵?
思绪飘远,忽然跳到了长生铺子。
那个闷不吭声、就知道劈柴练功的小饿……
还有那个刚捡回来、吓得跟鹌鹑似的哑巴……
他走了有些日子了。
“他们应该……不会饿死吧……”
李长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脸色忽然微微一僵,“……妈的,老子好像忘记给他们留铜板了……”
铺子里估计只剩点米缸底和咸菜疙瘩了。
以小饿那死心眼的性子,肯定不敢动他藏起来的那点“棺材本”,那哑巴更是指望不上。
两个半大孩子,守着一个空铺子……
李长生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小饿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坚持劈柴,哑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画面。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有点心虚地拿起酒碗又灌了一口,试图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压下去。
“饿几顿也好,省得精力过剩瞎琢磨。”他嘟囔着,强行把这念头甩开。
意识沉入那片无边无际、杂乱无章的系统空间。
那团名为“自在真魔体”的黑色光团,安静地漂浮在一个角落。
光看介绍,这玩意儿似乎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根骨天赋,踏上一条截然不同的强大之路,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好东西。
可惜,对他这具早已被时间和他自己都折腾得不知道算什么的躯体来说,屁用没有。
“能转移给任何人……”
李长生琢磨着系统附带的那点简单说明,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敲了敲。
给谁?
那死丫头?
算了,已经够能惹祸了,再给她这个,怕是真要上天。
脑海里闪过小饿那小子疯狂练功、眼神执拗的样子,还有那个哑巴一脸窝囊的样子……
他啧了一声,意识退出空间。
麻烦。
……
长生铺子里,日子确实过得紧巴。
李长生走时没留钱,米缸很快见了底。
咸菜也快吃完了。
小饿变得更加沉默。
他每天依旧天不亮就起床,疯狂练功,直到筋疲力尽。
然后就去劈所剩不多的柴,挑水,把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只有不断消耗体力,才能压下心里那些躁动不安的情绪。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就喝大量凉水,或者干脆勒紧裤腰带。
对那个李长生莫名其妙捡回来的哑女,他算不上热心,但也谈不上冷淡。
多是视而不见。
偶尔会把做好的、少得可怜的饭食分她一半,动作僵硬,也不看她。
哑女胆子极小,总是缩在铺子最不起眼的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她很勤快,会抢着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比如擦拭货架上的灰尘,虽然那些旧货也没什么好擦的,或者帮小饿把劈好的柴码整齐。
她做事小心翼翼,眼神总是怯生生的,带着一种生怕被嫌弃的惶恐。
这天傍晚,小饿练完功,满头大汗地去找水瓢舀水喝。
哑女正好蹲在井边,小心翼翼地搓洗着几件破旧的衣物。
她听到脚步声,受惊般猛地抬起头,手下意识一松,一件湿漉漉的衣服掉进脚边的泥水里。
她慌忙去捡,手忙脚乱。
小饿没说什么,只是走过去拿起水瓢。
哑女赶紧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地方,头垂得低低的。
就在她抬头又迅速低头的刹那,小饿无意间瞥见了她因为紧张而微微张开的嘴巴。
里面……是空的。
舌头……齐根而断。
只剩下一个狰狞的疤痕,愈合了的断根。
小饿舀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喝完水,把水瓢放回原处,转身继续去劈那堆好像永远劈不完的柴。
只是手里的斧头,落下去时,比平时更沉,更重。
院子里,只剩下一下一下单调压抑的劈柴声。
哑女蹲在井边,默默捡起那件沾了泥的衣服,重新用力搓洗起来。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孤独,又相依为命。
远在客栈的李长生,没来由地觉得鼻子有点痒。
“阿嚏!”
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骂骂咧咧:
“妈的,谁在背后念叨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