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后院的所谓“上房”,不过是一间狭窄昏暗、弥漫着劣质熏香的小屋子。
一张旧床,一张破桌,再无他物。
李长生黑着脸站在屋里,看着那个缩在墙角、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埋起来、肩膀不停颤抖的哑女,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二百两啊!
就买了这么个玩意儿?!
还只能管一晚上?!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亏,胸口那团火蹭蹭往上冒,忍不住在原地踱了两步,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
“妈的……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二百两!二百两啊!能买多少好东西!喂狗都能听个响!”
“摊上你们这些讨债鬼!一个两个都不让老子省心!”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老子钱能哭回来吗?”
他越是骂,那哑女就缩得越紧,抖得越厉害,仿佛下一秒李长生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看着她那副吓破胆的样子,李长生骂声戛然而止,心里更堵了。
他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跟那些逼良为娼的畜生有啥区别?
虽然这钱花得他肉疼肝疼浑身疼,但冤有头债有主,跟这哑巴丫头撒什么气?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满心的憋屈和后悔都吐出去。
算了。
他盯着那抖成一团的哑女看了半晌,最终一咬牙,一跺脚。
妈的,亏就亏到底!送佛送到西!
他转身,猛地拉开门。
门口,刚才引路的龟公还没走远,正探头探脑,脸上带着猥琐的笑。
李长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把他提溜起来,恶声恶气地问:“你们老鸨呢?老子要给她赎身!开个价!”
那龟公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赎……赎身?爷,这……这得问妈妈……”
“少废话!带路!”
半刻钟后,李长生脸色比锅底还黑地从老鸨那屋里出来,怀里刚“借”来的那袋银子,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几块可怜的碎银子叮当作响。
老鸨狮子大开口,又讹了他一百五十两!
理由是这丫头“资质好”、“刚捧红”、“未来能赚大钱”!
李长生差点没当场掀桌子。
但他看着老鸨那副“爱赎不赎”的嘴脸,又想想屋里那个哭得快断气的哑巴,最终还是咬着后槽牙,把那袋几乎见底的银子拍在了桌上。
心,在滴血。
肝,被气得疼。
他黑着脸回到那间小屋,把一张皱巴巴的卖身契拍在桌上,对着还在发抖的哑女,没什么好气地吼道:
“别嚎了!收拾东西!跟老子走!”
哑女惊恐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又看看桌上那张纸,似乎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李长生懒得解释,极其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自由了!不用待这鬼地方了!赶紧的!老子时间金贵得很!”
他嘴上凶悍,心里却在默默给王员外家看库房的那个倒霉伙计祈祷:
明天那个看守库房的伙计怕是要挨顿好打……回头给你烧点纸钱……
最终,哑女还是懵懵懂懂,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这个骂骂咧咧,却又莫名其妙把她赎出来的男人,离开了这座勾栏,踏入了夜风中。
李长生走在前头,背影萧索,浑身散发着“老子亏大了别惹老子”的低气压。
哑女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偷偷抬眼看一下他的背影。
……
江无花待在七皇子府的侧院,已经整整二十七天了。
这二十七天,像是过了二十七年那么长。
她几乎见不到秦山。秦山似乎被七皇子安排了别的差事,偶尔出现,也是行色匆匆,眉头锁得更紧,眼神里的沉郁几乎化不开。
看到她,也只是极其简短地点点头,便迅速避开。
大多数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守着这个冰冷的院子。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练武,比在青石镇时更加疯狂,更加拼命。
她把所有对未来的恐惧,对家乡的思念,对现状的不安,全都发泄在了那些枯燥的练习上。
站桩,出拳,踢腿,复习秦山教过的有限招式……
汗水湿透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手脚磨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磨破。
只有身体极度疲惫的时候,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还在朝着那个变强的目标,艰难地挪动。
偶尔,七皇子会过来。
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含笑翩翩的样子,会问她住得习惯吗,缺什么吗,武功练得如何。
有时还会带来一些精致的点心或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
但江无花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那笑容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张面具,眼睛里没有一点真正的温度。
她总是低着头,绞着手指,喏喏地回答:
“习惯。”
“不缺。”
“还好。”
“谢谢殿下。”
她宁愿对着院子里的木桩石头,也不想面对这位高深莫测的七皇子。
这二十七天里,京城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
皇宫里传来的消息越来越不好。
老皇帝彻底卧床不起了,据说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糊涂。
太医阁的太医们进出频繁,个个面色凝重。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感,笼罩了整个京城。
四皇子、七皇子、甚至远在南州的二皇子,动作都变得更加频繁和隐秘。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较劲,站队,清洗,安插人手。
街上巡逻的兵士明显增多,宵禁也执行得更加严格。
七皇子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阴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
他的脸色平静,眼神却深邃如渊。
一名心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着各处传来的消息。
例如四皇子又拉拢了哪位将领,二皇子在南州如何整军备战,朝中又有哪些官员态度暧昧……
七皇子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却不大,听不出情绪:
“要下雨了……”
心腹垂首,不敢接话。
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将会席卷整个虞国,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而他们这些身在漩涡中心的人,要么乘风而起,要么……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