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花愣在原地,看着秦山转身时微微佝偻的背影,她心如刀绞。
为什么?
明明昨天他还纠正她的发力,虽然语气严厉,眼神里却有关切。
那个锦衣公子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秦镖师是她通往那个广阔天地的唯一桥梁,是她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的全部希望!
如果断了,她的人生或许就真的只能困在这方寸小镇,重复着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
一股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几步追上去,死死拽住了秦山那粗布衣袖下的胳膊。
秦山的手臂肌肉坚硬如铁,此刻却微微颤抖着。
他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石磨过:“放手。”
“是不是……是不是要去闯江湖了?”
江无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执拗,手指攥得更紧,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稻草。
“是不是那个公子让你去做什么大事?你带我一起去!我能吃苦!我什么都能干!我……我可以认你做师父!我给你养老送终!”
最后那句话脱口而出,带着孩子气的认真和孤注一掷的承诺。
在她简单朴素的认知里,这大概是最重的誓言了。
秦山的身形猛地一僵。
养老送终这四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
他缓缓转过身。
此刻,他那双总是空洞或严厉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怒其不争,有悲哀。
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看着这个小丫头从最初的好奇懵懂,到后来的咬牙坚持,看着她晒黑的脸颊,磨破的手指,亮晶晶的眼睛。
她笨拙地给他送吃食,叽叽喳喳地跟他分享铺子里的趣事,偶尔也会因为太累而偷偷抹眼泪,却从未真正放弃过。
不知从何时起,他死寂冰冷的心里,竟然真的悄悄给她留了一小块地方,像是荒漠里意外长出的一株坚韧小草。
他嘴上骂得凶,心里却早已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
正因如此,他才更不能让她卷进来!
“胡闹!”
他压低声音吼道,试图用愤怒掩盖那瞬间的心软,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跟我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赶紧回家去!别再说这种傻话!”
他用力想挣脱她的手,动作却不如以往那般决绝。
“我不回家!”
江无花倔强地摇头,眼泪成串地往下掉,混合着汗水和尘土,“我知道危险!但我更怕没出息!”
“怕永远只能看着爹省吃俭用,看着小饿哥干最累的活!”
“怕像街上那些人一样,被一碗粥就买走一辈子!秦镖师!秦叔!你教了我本事,就不能半道扔下我!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能帮你!”
她语无伦次,把能想到的理由都喊了出来,最后那声带着哭音的“秦叔”,喊得秦山心脏狠狠一抽。
看着她泪眼婆娑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听着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我能帮你”,秦山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那股被七皇子威胁的愤怒和无力感再次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怎么能带她去?
那是条看不到光的绝路!
可他……又能怎么办?
“闭嘴!”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松手!”
“我回去告诉我爹!”
江无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筹码,尽管她并不知道这筹码有多大分量,“我爹会同意的,我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告诉我爹”
这四个字,像一道冰冷的劈中秦山!
他瞬间想起了李长生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那双可怕的眼睛!
如果那个男人知道七皇子用他母亲威胁他,如果知道这丫头要跟着他跳火坑……
后果不堪设想!
他丝毫不怀疑李长生真的会把他抽筋扒皮点天灯!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从脚底顶到脑门,瞬间压倒了其他所有情绪。
他死死盯着江无花,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江无花被他眼中骤然爆发的剧烈情绪吓住了,抓着他胳膊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
周围已经有早起忙碌的镖局伙夫投来好奇的目光。
秦山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能激怒这丫头,更不能让她把事情闹大。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灰暗。
他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无力的妥协:
“你……你先回去。”
“那你答应带我走了?”
江无花急切地追问,眼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秦山避开了她的目光,声音干涩,“明天早上……天亮之前,如果我决定走……你还想跟来,就在镇口的老槐树下等我。”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先稳住她。
或许……或许他半夜独自离开,她等不到人,就会死心了吧?
虽然这样很残忍,但总比带她踏入地狱强。
江无花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看他似乎不像刚才那样坚决反对,心里那点希望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她慢慢松开手,小声道:“那……那你说话算话?明天早上,镇口老槐树,我等你!”
秦山没有再看她,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转身踉跄地钻进了窝棚,飞快地关上了门,将自己隔绝在狭小黑暗的空间里。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双手插入头发,指甲用力抠着头皮,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的惊涛骇浪和无边无际的绝望。
门外,江无花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她不知道这个承诺有几分真。
但她愿意赌上一切。
赌明天早上,镇口的老槐树下,能看到他的身影。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门,转身,飞快地向长生铺子跑去。
她要回去简单收拾一下,还要想一个能暂时瞒过爹的理由……
窝棚内,秦山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一边是远在云州、生死系于他人一念的老母。
一边是视他如师如父、一心想要跟他去闯荡的傻丫头。
他被夹在中间,进退都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