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当时间走到江无花惯常溜出门的那个点,冷小饿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去拿柴刀或扫帚。
他沉默地穿好衣服,站到了门口。
正准备溜出去的江无花愣了一下,疑惑地回头看他:“小饿哥?你今天……不干活?”
冷小饿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恩公说给我放一天假,怕我累死,今天我跟你一起去。”
江无花更惊讶了,眼睛眨了眨:“你去干嘛?你也想学武吗?”
她随即又兴奋起来,“秦镖师很厉害的!虽然话少了点,但教得可认真了!你要是也想学,我去跟他说……”
“不学。”
冷小饿打断她,语气没什么起伏,“陪你。”
他只是觉得,她每天天不亮就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虽然镇上还算太平,但总归……不太放心。
而且,他心底深处,对那个气息沉凝、眼神空洞的秦镖师,始终存着一丝警惕。
这种警惕,源于他颠沛流离、时刻需要自保的过去。
江无花看着他平静却坚持的眼神,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暖,笑道:“好啊!那你就在旁边看着!秦镖师人其实挺好的!”
两人一前一后,踏着尚未散尽的晨霭,走向威远镖局。
到了镖局后院外,江无花轻车熟路地翻过矮墙,兴冲冲地朝着已经在院子里慢悠悠打着拳活动筋骨的秦山喊道:“秦镖师!我来了!”
秦山动作未停,只是目光扫了过来。当他的视线掠过墙头,看到那个跟着翻进来,沉默地站在墙根阴影下的身影时,打拳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是个半大的少年,穿着洗旧的粗布衣,身形比同龄人显得结实不少,脸上交错着几道狰狞的疤痕淡了不少,只剩下一点点印子。
秦山的目光在那疤痕上停留了一瞬。
就这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虽然疤痕改变了很多,但那眉眼的轮廓,那鼻梁的线条,尤其是那双此刻低垂着、却依旧能看出原本形状的眼睛……
像!
太像了!
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名字,猛地撞进脑海——冷谦!
那个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最终却被扣上通敌罪名、满门抄斩的兵部侍郎!
他曾在一次边关军务汇报时,远远见过冷谦几次,对其风姿印象颇深。
而这个站在墙根下的少年……那眉眼,那骨相,分明就是冷谦的翻版!
只是被疤痕和风霜磨损了那份清贵,多了许多粗粝和沉默。
他竟然没死?!还从京城那场滔天大祸里逃出来了?!
秦山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只是打拳的动作微微放缓了些。
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跟在长生铺子那个小丫头身边?
看这情形,似乎是……住在那个李老板家里?
还在给他打下手?
秦山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冷小饿的身形。
比他印象中京城那些文弱公子哥要壮实不少,肩膀宽了,手臂也有了线条,虽然穿着旧衣,却能看出布料下结实的肌肉,是常年干活才会有的肌肉。
看来,吃了不少苦,但也没被亏待。
那个深不可测的李老板,对他似乎并无恶意。
这发现让秦山的心情更加复杂。冷谦的儿子,竟然流落到了南方小镇,还和那样一个恐怖人物比邻而居……
这其中的因果,细想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他收敛心神,不再看墙根下的少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已经摆开架势的江无花身上。
“今天练直拳发力。”
他声音沙哑,一如既往地简洁,“看我动作。”
他演示起来,讲解发力要点,目光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慎。
偶尔会极其隐晦地掠过那个沉默如石的少年。
冷小饿安静地站在墙根下,像一抹影子。
他看着秦山教拳,看着江无花努力模仿。
他对那些招式没什么兴趣,他的注意力,更多停留在秦山这个人身上。
他能感觉到,今天这个秦镖师,似乎有哪里不太一样。
特别是看他的目光,有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意味。
但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或许,是自己脸上的疤痕太过吓人?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脸,将疤痕更隐蔽地藏进阴影里。
一个教得心不在焉,一个学得全心投入,一个看得沉默警惕。
晨光慢慢照亮院子。
……
与此同时,长生铺子里。
李长生罕见地没有瘫在柜台后。
他站在铺子门口,双手揣在袖子里,眯着眼,看着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
卖菜的吆喝声,担水走过的脚步声,孩童追逐的打闹声……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样。
但他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他那双总是显得睡意朦胧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锐光。
不对劲。
空气里,多了一点别的味道。
不是鱼腥,不是土腥,也不是街坊邻居身上熟悉的汗味或烟火气。
镇子里……来了生人。
不是普通的行商或者走亲戚的。
那气息……虽然极力收敛,带着风尘仆仆的遮掩,但那种行走坐卧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韵律,那种隐藏在普通衣着下的精悍……
是练家子。
而且不止一个。
脚步沉稳,呼吸绵长,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环境。
像是在寻找什么。
麻烦的味道。
李长生轻轻咂了一下嘴,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嫌弃和了然的神情。
就像闻到了肉汤里掉进了一颗老鼠屎。
这些老鼠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街角几个看似闲逛、实则眼神不断打量四周的陌生汉子。
他们的脚步沉稳,太阳穴微微鼓起,腰间似乎藏着硬家伙。
麻烦。
李长生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安生日子,看来是到头了。
他收回目光,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不耐烦的表情,慢悠悠地踱回柜台后,重新瘫进椅子里,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一瞬的警觉从未发生过。
这小小的、平静了太久的青石镇,似乎要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