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后院那口渗水的老水缸,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往前淌。
开春的冻雨过后,天气总算有了点回暖的迹象,但早晚依旧冻人。
长生铺子的生意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李长生的脸色也依旧随着米缸的深浅阴晴不定。
江无花心里那团关于“大本事”、关于“仙人”的火,并没有熄灭,只是被现实压成了藏在心底的一颗炭,偶尔被风吹一下,才悄悄亮起一点红芒。
她知道那条路很难,很远,而且……很贵。
私塾里孙先生偶尔聊起江湖事,提到那些有名有姓的武馆、门派,入门拜师就要奉上大笔银钱。
更别提后续打熬筋骨需要的药浴、名师指点等等,哪一样都不是她家这个破铺子能负担起的。
她甚至不敢跟李长生提半个字。
她知道爹会是什么反应。
大概率是眼睛一瞪,骂一句“吃饱了撑的!学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
然后继续心疼他的棺材本。
所以,她只能把那份渴望死死按在心里。
只是有时候,看着街上那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带着刀剑的镖师或者江湖人,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过去,直到对方消失在街角,才默默收回视线。
偶尔,她的目光会落在后院安静劈柴的冷小饿身上。
小饿干活很利落,劈柴的动作尤其带着一种不同于普通人的协调和发力技巧。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那偶尔流露出的、经过系统训练的痕迹,逃不过江无花悄悄观察的眼睛。
她记得小饿说过,他家里以前有护卫教头。
一个念头,像初春顶开冻土的嫩芽,悄悄冒了出来。
这天清晨,天还没大亮,冷小饿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准备去后院打水劈柴。
他刚推开后门,就看见江无花搓着手,跺着脚,等在那里,小脸冻得通红。
“小饿!”
江无花看见他,眼睛一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凑近些,压低声音,“你能不能……教我点防身的功夫?就……就一招半式就行!”
她怕被屋里的李长生听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恳求:
“我保证不耽误干活!就以后要是遇到坏人,我也能……能跑快点不是?”她找了个自认为最合理的借口。
冷小饿愣住了,看着江无花被冻得发红却写满期待的鼻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长生屋子紧闭的房门。
教她武功?
他身上的麻烦还没彻底消散,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事情都应该避免。
而且,练武不是儿戏,需要打基础,需要吃苦……
见他犹豫,江无花眼神黯了一下,但马上又亮起来,双手合十,小声哀求:
“求求你了,小饿哥……就一点点!最简单的!我肯定用心学!绝对不告诉爹!”
那声“小饿哥”叫得有些生涩,却让冷小饿的心轻轻动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一个头、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想到她平日里的照顾和那份偷偷塞过来的肉包子,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一下头:“……只能一会儿。很苦。”
“我不怕苦!”
江无花立刻保证,脸上绽开笑容。
从那天起,清晨的后院就成了他们秘密的练武场。
时间很短,往往天刚蒙蒙亮就要开始,在李长生醒来之前就必须结束,恢复成普通干活的样子。
冷小饿教得极其基础,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武功。
只是一些最粗浅的拉伸筋骨的动作,如何站稳,如何协调呼吸,如何出拳发力才能不那么容易伤到自己。
他教得很认真,也很严格。一个简单的马步,就要求江无花保持很久,直到她双腿打颤,额头冒汗。
“腰挺直。”
“气沉下去。”
“肩膀放松。”
他的话语简洁,带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江无花学得很吃力。
她从未接触过这些,身体僵硬,力气也小。
往往一个动作反复做很多遍都不得要领。但她从不叫苦,咬着牙坚持。
每次冷小饿稍微点一下头,她就能高兴半天。
她学的第一招“实战”技巧,是如何在被抓住手腕时挣脱。
冷小饿演示了一遍,动作巧妙而迅速。
江无花学了半天,还是笨手笨脚。
“不对,手腕要这样转,用巧劲,不是用蛮力。”
冷小饿难得地多说了一句,上前一步,虚虚地握住她的手腕,引导她发力。
他的手指冰凉,带着清晨的寒意,触碰到她的皮肤时,两人都微微僵了一下。
江无花脸一红,赶紧低下头,依言尝试。
这一次,似乎找到了点感觉。
进步是缓慢的,几乎微不可察。
她依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
但江无花却觉得心里那颗炭火,仿佛又被吹亮了一点点。
每天清晨那短暂的一刻钟,成了她灰暗生活里一抹偷偷亮起的色彩。
她偶尔会做梦,梦见自己真的学会了厉害的本事,能把欺负人的坏蛋打跑,能保护爹和小饿,甚至……能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但天一亮,梦就醒了。
她依旧是那个需要算计着柴米油盐、需要小心翼翼瞒着爹的普通女孩。
李长生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他依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依旧抱怨生意难做,依旧在算账时唉声叹气。
只是在某个清晨,他起来撒尿时,无意中透过窗户缝,瞥见了后院那两个偷偷摸摸、比划着笨拙动作的小身影。
他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然后撇撇嘴,嘟囔了一句:“小兔崽子,瞎折腾。”
然后系好裤腰带,又钻回尚且温暖的被窝里,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的回笼觉。
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后院里,江无花正努力地对着木柴练习冷小饿教的发力技巧,一拳打在柴火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却又不肯放弃。
冷小饿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清晨的微光落在他疤痕交错的脸颊上,眼神复杂难辨。
风吹过院子,带着寒意,也带着一丝属于春天的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