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的指节敲在摊开的舆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脸色比几天前更苍白,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
冷云舒坐在他对面,手边堆着几份刚送来的急报,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份报告的边缘,将那纸页揉得发皱。
“第七个了。”
陈文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憔悴,手指点在舆图上一个新标记的红点上,
“河间府,林家村。昨夜子时前后,起火,全村……无一生还。和之前一样,现场除了灰烬和焦尸,找不到任何外人入侵,意外失火的痕迹。”
冷云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属暖流,此刻也驱不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消息……压不住了。”
确实压不住了。
起初只是一两个偏远村落的神秘火灾,还能用天干物燥、意外走水来搪塞。
但接二连三,地点分散,时间不定,而且每次都死得干干净净,连条狗都没跑出来。
流言像瘟疫一样在底层蔓延开来。
有人说新朝立国,触怒了山神河伯,降下天火惩罚。
有人说这是前朝冤魂不散,化作厉鬼回来索命。
更有人说,是新朝皇帝德行有亏,惹来了不祥。
恐慌在滋长。
一些刚刚稳定下来的地方,又开始出现小规模的骚动。
分到田地的农民不敢安心耕种,夜里抱着锄头守在村口,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魂飞魄散。
地方官吏的奏报里,充满隐隐的指责,矛头直指中枢,认为朝廷无能,未能庇佑子民。
“必须尽快解决。”
冷云舒睁开眼,眼神疲惫,“否则,不用外敌,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殿门被推开,江无花走了进来。
她的眉宇间也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
她也听说了最近的事情。
“听说每次起火前,天上都会有流光?”
她走到桌边,看着舆图上那些红点。
陈文点头,将几份目击者的口供记录推到她面前。
“对。不止一个地方有人看到。但时间没有规律,有时是三更半夜,有时是青天白日。流光一闪即逝,然后不久,火就起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派去查探的人,什么都查不到。火场太干净了,干净得……诡异。”
江无花拿起那几份口供,快速扫过。
上面记录的目击者描述大同小异:
看到天上有光闪过,像流星,但更快,更亮,方向不定,然后村里就出事了。
她放下纸张,沉默地看着舆图。
这不是寻常的火灾,也不是她所了解的任何江湖手段或者军事行动。
这种来去无踪,只留下毁灭痕迹的方式,让她想起了一个词——山上。
那个柳书生。
那个视凡俗如草芥的眼神。
如果真是“山上”的人做的,他们为什么要对普通村庄下手?
为了什么?
寻仇?
不像,这些村庄彼此毫无关联。
劫掠?
更不可能,火场里连个铜板都没剩下。
对手是完全不同层次的存在。
他们不在乎凡俗的律法,不在乎人命,他们的力量超出了冷云舒和陈文能够应对的范畴。
甚至,可能也超出了她现在能应付的范畴。
她不惧刀兵,但面对那种挥手间召唤天火、瞬息远遁千里的手段,她心里没底。
陈文和冷云舒都看着她,眼神中隐隐有一丝期待。
他们知道江无花的实力深不可测,或许她有办法。
江无花对上他们的目光。
“有办法追踪那些流光吗?”
她问。
陈文摇头:“太快,毫无征兆,出现地点也毫无关联。我们的人,连看清流光具体模样的机会都没有。”
“加强巡逻?在可能的目标区域设伏?”
冷云舒提出设想,但语气自己也带着不确定。
面对这种超越常理的力量,凡俗的军队和布置,显得如此无力。
江无花没再说话了。
她知道设伏没用。
对方能在高空来去,瞬间毁灭一地,凡人的弓箭刀枪,恐怕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沉默片刻后。
江无花再次开口,打破死寂:“我目前,也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
她实话实说,“对手……可能不一般。”
冷云舒眼神黯淡下去,揉了揉眉心。
陈文则若有所思,似乎也从江无花凝重的神色中读出了什么。
殿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江无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寒冷的夜风灌进来,吹动她的发丝。
她望着外面漆黑的、繁星点点的夜空。
那些闪烁的星辰,此刻在她眼中,仿佛都带上了不祥的意味。
流光……
来自天上的灾祸。
她一个人,或许能挡住一两次,但对方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而且,如果猜不出对面的目的,那么就意味着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种无声的屠杀。
怎么办?
对了。
爹。
李长生。
他好像知道很多关于“山上”的事情。
他给她的体质,连那个柳书生都感到忌惮。
他……会有办法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虽然很不情愿麻烦李长生,但在这种完全超出她认知和能力的麻烦面前,似乎……
只剩下这条路了。
江无花转过身,看向冷云舒和陈文。
“我离开几天。”
她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干脆,“这里,你们先稳住。”
冷云舒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江无花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径直向殿外走去。
“去找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人。”
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
冷云舒和陈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明所以。
江无花走出皇宫,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辨明方向,身形一动,便如一道轻烟般掠过重重宫墙,向着南方,青石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夜风吹拂着她的脸颊。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爹,这次,你可能真得管管这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