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云舒咳了一声,喉咙里涌上铁锈味。
他抬手抹去,掌心一片刺目的红。
他盯着那血,看了很久,像是没明白这是什么。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随着张启明那颗头颅落地,彻底碎了。
从离开长生铺子那天起,他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
投靠虞铧,在军营里把自己往死里操练,别人练一个时辰,他练三个。
战场上,他冲在最前面。
暗伤?
早就数不清了。
肋骨断过,肩胛骨裂过,内脏多少次震得移位。
军医说他这身体能撑到现在是奇迹。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奇迹。
是恨。
是对张启明这个名字的恨,像一根坚硬的棍子,强行支撑着他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逼着它动,逼着它杀。
现在,棍子抽走了。
他试着站起来,膝盖一软,又跌坐回去。
全身的骨头像散了架,每一处旧伤都在叫嚣。
胸口闷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气。
他又咳起来,更多的血沫溅上嘴角。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
仇报了。
然后呢?
他不知道该去哪。
天下之大,好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想李长生了。
想那个总是瘫在椅子上,骂骂咧咧,抠抠搜搜,却会在他发烧时半夜踢开门,粗手粗脚给他灌下苦涩药汁的男人。
想那个说他“瘦得像猴”,却总在饭桌上把仅有的几片肉夹到他碗里的男人。
他想青石镇了。
那里的日子很慢,很平淡,甚至有些穷酸。
李长生嘴很臭,动不动就吼他。
可那里……有热饭。
有虽然嫌弃却还是会给他留门的屋子。
有那种不用提防背后捅刀子的……安稳。
他想回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瞬间填满了那片因复仇完成而留下的巨大空洞。
他甚至想念那条总是钓不到鱼的湖,想念青石镇午后懒洋洋的阳光。
回去。
可他这样满手血腥、一身残破的人,还配回到那个虽然破旧却干净的地方吗?
他不知道。
但他想回去。
哪怕只是看一眼。
看看那个嘴硬心软的老家伙是不是还在湖边钓鱼。
那里好像……是家。
这个认知让他鼻子猛地一酸。
他赶紧仰起头,拼命眨眼睛,把那股湿意逼回去。
不能哭。
怎么能像个小孩子一样。
可是……心口那里,空落落的疼,比任何伤口都难受。
……
齐天部的中军大帐里,炭火烧得噼啪作响。
江无花看着面前穿着南宫家服饰、态度恭敬的使者。
使者说完,帐内一片安静。
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
“嵩山、华山、崆峒、点苍、青城,五派联合,凑了十七个他们所谓的‘精锐’,其中有两个摸到地榜边的老家伙。计划三日后,趁我军渡洛水时,于半渡而击,目标直指盟主您。”
使者低着头,语气谨慎,“我家家主让小人传话,南宫家已布置人手,若盟主需要,可在他们动手前……”
江无花抬手,打断了他。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无愤怒,也无轻蔑,平静得像局外人。
“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什么时候来。”
她说。
使者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
“三……三日后,洛水东岸,鹰嘴滩。”
“知道了。”
江无花挥挥手,“回去告诉南宫望,他的心意我领了。这事,齐天部自己处理。”
使者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江无花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把话又咽了回去,躬身行礼,退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
江无花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炭火,火星溅起。
站在一旁的乌力罕眉头紧锁:“盟主,那些名门正派,虽然虚伪,但手底下确实有些硬茬子。两个摸到地榜的老怪物,加上十几个好手,又是偷袭……要不要还是让南宫家……”
“不用。”
江无花放下火钳,“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
“可是……”
“乌力罕,”
江无花转头看他,“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能走到今天?”
乌力罕怔住。
“不是因为我们有多能打,也不是因为南宫家给了多少帮助。”江
无花声音很淡,
“是因为我们敢杀人,也敢被人杀。是因为我们不怕死,也不怕背负骂名。那些名门正派,他们怕。他们怕死,怕损了名声,怕坏了规矩。所以他们只敢躲在暗处,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
“他们不是想来除魔卫道吗?好,我给他们这个机会。让他们来,看看他们的剑,能不能斩断我这魔头的脖子。”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她的目光扫过帐内几个核心将领,“看着这些所谓的正道楷模,是怎么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来偷袭,又是怎么像野狗一样被我们打死在河边。”
“我要用他们的血,告诉所有人,”
她顿了顿,每个字都砸在地上,“齐天部的路,是用敌人的尸骨铺的。谁来挡,谁就变成下一块铺路石。”
帐内一片寂静。
几个将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却又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乌力罕看着主位上那个身影,她坐在那里,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威压,让他这个在草原厮杀半生的老人都感到心悸。
她不是在逞强。
她是真的没把那些所谓的名门精锐放在眼里。
“去准备吧。”
江无花重新拿起舆图,目光落在洛水鹰嘴滩的位置,“三日后,按原计划渡河。告诉兄弟们,到时候,可能会有几只苍蝇来扰,随手拍死就是。”
“是!”
众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肃杀。
江无花低下头,继续看舆图,仿佛刚才说的不是一场针对她的刺杀,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