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
江无花踩着积雪来,踏着草浪立。
时间短得像一声刀鸣。
齐天部的匕首旗插遍了这片曾经属于无数个名字的草原。
过程不复杂,甚至有些枯燥。灰狼部落的覆灭是个开始,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她带着那三十个最初跟出来的黑石青年,后来扩充到三百人的核心,像一把游弋的尖刀。
她不占地,只破局。
找到部落之间最深的旧怨,最贪婪的首领,最虚弱的节点。
有时是夜半突袭,直取首领头颅,悬挂在毡包外。
有时是两军对垒,她单人突阵,那把李长生给的匕首挥出灰蒙蒙的光,劈开甲胄,斩断旗帜,刀身不沾血。
更多时候,她只是出现在战场侧翼,静静看着。
大虞边军溃败时,将领往往死得蹊跷,乱军中一支冷箭,或者夜巡时无声无息地消失。
没人看见她动手。
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她。
她的匕首,成了草原和大虞北疆最深的噩梦。
“女罗刹”的名号,能止小儿夜啼。
统一的过程,是血与火铺就的捷径。
但她心里揣着另一团火,来自李长生那些零碎的、带着厌弃的念叨。
“人就是人”
“别把自己当盘菜,也别把别人不当人”。
她不懂太多大道理。
她只是看够了。
看够了部落里,奴隶像牲口一样被买卖,生病了就被丢出去等死。
看够了头人的儿子可以随意拖走牧民的女儿,看够了老人冬天被赶到毡包外节省柴火。
打下第一个大部落后,她站在曾经头人耀武扬威的高台上,底下是黑压压、眼神惶恐的牧民。
“我这里,没奴隶。”
她声音不高,带着厮杀后的沙哑,清晰地传开。
“以前是奴隶的,现在不是了。”
台下死寂。
有人不信,偷偷掐自己大腿。
“草场,按户分。抽签,抓到哪块是哪块。”
她继续说,“牲口,也一样。头人库里的,拿出来分。”
一阵压抑的骚动。
“打仗缴获,按出力分。谁砍的敌人,谁得的战利品,自己留七成,交三成做公用。”
“欺负女人的,剁手。抢别人东西的,十倍还。饿极了偷羊的,罚给公家干活抵债。”
规矩简单,粗暴,带着江湖气,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
有原头人的亲信不服,夜里带着人想烧粮仓。
江无花亲自带着人守在那里。
她用匕首割断了那亲信的脚筋,把他吊在粮仓门口,冻了一夜。
第二天,再没人敢动。
她不懂什么制度,她只是凭直觉,把李长生那套“别不把人当人”的糙理,用最直接的方式砸进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
她给不了太多,只能给一条底线——活着,像个人样地活着的底线。
效果出乎意料。
投降的部落越来越多,不只是因为恐惧,也因为那点微薄的“公平”。
分到草场的牧民,第一次为了自己的财产拼命练习骑射。
没了奴隶身份枷锁的年轻人,为了挣那份“自己留七成”的战利品,打仗时眼睛都是红的。
齐天部像滚雪球一样膨胀。
五个月,草原上只剩下一个声音。
然后,她调转刀锋,指向南边。
大虞的边关,在她面前像纸糊的城墙。
战报雪片般飞往京城。
“将军,先锋营全军覆没,王将军……王将军被一支从三百步外射来的弩箭钉在了旗杆上!”
“大人!昨夜刘副将巡营,被……被割了首级,就挂在辕门上!”
“城守开了城门投降……他说,他说看到女罗刹站在他床头……”
虞铧在龙椅上暴跳如雷,砸碎了无数奏折。
“废物!都是废物!朕的将军呢?朕的边军呢?!”
张启明垮台后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战战兢兢:
“陛下……非是将士不用命,实是……实是那妖女手段诡谲,来去如风,专……专杀将领……”
朝堂上一片死寂。
人人都知道为什么。
将领死得太快,太蹊跷。
军心早就散了。
当兵吃粮,谁愿意为一个动不动就丢脑袋的朝廷卖命?
江无花站在刚攻克的城池墙头,看着下面垂头丧气、被缴了械的大虞士兵。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
默笙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些伤兵,眨了眨眼,眼睛深处闪过一丝疑惑。
为什么大虞的官兵都是老弱病残。
一个齐天部的小头目过来请示:“盟主,这些降兵怎么处置?按老规矩,充入辅兵营?”
草原部落对待降兵,要么杀,要么沦为最低等的奴隶。
江无花没回头,看着远处大虞境内荒芜的田野。
“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留下。”
她说,“留下,按我们的规矩分地,分战利品。想走的,发三天口粮,让他们滚。”
小头目愣住了。
“盟主,这……这不合规矩吧?养着他们浪费粮食,放了万一又拿起武器……”
“武器?”
江无花终于转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们拿得动武器吗?”
她走下城墙,穿过那些惶恐的降兵。
有人偷偷抬头看她,眼神里是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她停下脚步,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士兵说:“家里还有地吗?”
那士兵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没……没了,早被……被老爷兼并了……”
“爹娘呢?”
“饿……饿死了……”
江无花沉默了一下。
“留下,给你地种。或者,拿着粮,去找条活路。”
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自己选。”
她走开了。
那士兵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手里那点微薄的口粮,突然蹲在地上,肩膀耸动,哭了起来。
不是所有人都留下,更多的人选择拿着粮食离开。
但消息像风一样传开。
抵抗,在减弱。
甚至有些城池,听说齐天部快到了,守将直接带着亲信跑了,留下底层军士和百姓,茫然地打开城门。
江无花的推进速度更快了。
她不像在征服,更像在拆解一个早已从内部腐烂的架子。
她的匕首,李长生给的,成了敲碎这个架子最直接的工具。
她的人,那些曾经被踩在脚下的牧民、奴隶、流民,成了填充架子的新材料。
粗糙,生硬,带着血腥味,但他们在试图建立一种新的“活法”。
她偶尔会想起李长生,想起他躺在湖边,说着“烂泥塘”的懒散样子。
她现在就在这烂泥塘里,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垒起几块石头。
石头很糙,手被硌得生疼。
但她没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