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狼部落倒得太快。
快得像草原上夏天的一场雷阵雨,前一刻还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下一刻就云散雨收,只剩满地狼藉和水洼。
首领铁赫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据说是在自己毡包里被割了喉。
他那几个早已互相看不顺眼的儿子,还没等把父亲的尸体捂热,就为了首领的位置和剩下的家当拔刀相向。
依附灰狼部落的小家族见状,要么卷了东西跑路,要么干脆投向了早就虎视眈眈的邻居。
混乱像瘟疫,在灰狼部落曾经的领地上蔓延。
等周边几个实力稍强的部落反应过来,想要伸手分一杯羹时,却发现最好的几块草场,最丰沛的那几处水源,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上了黑石部落的标记。
不是黑石部落有多强,而是那个叫女罗刹的女人,带着那三十个最初跟随她的黑石部落青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总能精准地扎进最混乱、最薄弱的地方。
他们人不多,却下手狠,动作快,打下一块地方,也不强占,只扶植起一个愿意听从黑石部落的小家族管理,然后迅速转向下一个目标。
没人看得懂她想干什么。
她不像要占地为王,也不像单纯为了抢劫。
她像在下一盘棋,落子无声,却搅动了半片草原的格局。
……
永嘉二年,秋。
青石镇的老茶馆。
李长生瘫在他专属的靠窗位置,面前一壶最便宜的粗茶,手里抓着一把炒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
说书先生坐在前面的高台上,唾沫横飞,醒木拍得啪啪响。
“……话说那北边草原,如今可是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人称‘女罗刹’!”
说书先生声音拔高,吊着众人的胃口,“传说那女罗刹,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青面獠牙,眼如铜铃,口似血盆,一顿饭能吃下一头牛!”
底下茶客发出阵阵惊呼,夹杂着兴奋的议论。
“我的乖乖,这还是人吗?”
“怪不得能搅得草原天翻地覆!”
“听说她手下有十万魔兵,能呼风唤雨!”
说书先生很满意这效果,继续添油加醋:
“可不是嘛!短短一年时间,这女罗刹就靠着生吞活人、渴饮鲜血,硬生生打服了半边草原!那些个部落首领,听到她的名号,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咱们大虞北疆,如今可算是安稳咯,多亏了这女罗刹在那边镇着……”
李长生吐出嘴里的瓜子壳,低声嘟囔了一句:“大水比,真能水,比作者还能水。”
他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脑海里浮现出江无花那张眼神倔强的脸,怎么也没法和说书先生嘴里那“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的怪物联系起来。
不过,那丫头片子,好像还真在那边弄出了点动静。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拉着。
慕容家没了,通缉撤了,如今连草原上的传说都编出来了。
这祸,闯得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
草原,黑石部落如今占据的一处水草丰美的河谷。
毡包的数量比一年前多了几倍,人来人往。
中心最大的那个毡包外,立着一根新削的木杆,上面挂着一面粗糙的旗帜,底色是灰扑扑的毡布,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染料画了一把简单的匕首图案。
这是“齐天部”的标志。
江无花懒得想什么威风的名号,直接用了齐天,简单,好记。
毡包里,江无花坐在主位,下面坐着十几个人。
有最早跟随她的黑石部落那三十人的头领,也有后来陆续归附的其他小部落的代表。
这些人神色各异,有敬畏,有讨好,也有隐藏得很深的不服。
乌力罕坐在左下首,脸上早已没了最初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精明。
他如今是“齐天部”名义上的大管家,负责处理日常琐事和与南宫家的联络。
“西边野马原的那几个小部落,已经同意并入我们,条件是保持他们原有的草场,并且由他们自己人管理。”
一个归附不久的小部落头领汇报道。
“可以。”
江无花点头,“规矩照旧,按时缴纳牲口,听从调遣,内部事务我们不管。”
“东边秃鹫部落派人传话,说……说我们手伸得太长,要是再不收敛,就要联合其他几个大部落,给我们点颜色看看。”另一个头领语气带着担忧。
毡包里安静了一下。
秃鹫部落是这片草原上仅次于当初灰狼部落的大族,人口众多,战士骁勇。
江无花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敲着膝盖。“告诉他们,齐天部只求一片立足之地,和大家公平交易,互通有无。但谁想把手伸到我们碗里来,”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的匕首,不认人。”
众人心中一凛。
这一年里,他们见识过太多次这女人和她手下那支核心队伍的狠辣。
人不多,却像草原上的狼群,盯上的猎物,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巴扎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着主位上的江无花,眼神复杂。
这一年来,他拼了命地表现,想在江无花面前证明自己,可江无花看他,和看其他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他偶尔过界的热情而更加冷淡。
他拳头握紧,又松开。
会议散去,众人离开。
毡包里只剩下江无花和默笙。
默笙如今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后面、抱着药箱的小丫头。
她跟着部落里的医师学过一些粗浅的医术,后来又自己摸索,竟真让她弄出些名堂。
虽然只能处理些简单的伤病,但也赢得了不少人的尊敬。
她此刻正蹲在火塘边,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石臼捣着草药,神情专注。
江无花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熟练的动作。
“笙笙,你想回去吗?”
默笙动作停了一下,没抬头,轻轻摇了摇。
“为什么?”
江无花问。
她有时候会觉得,把默笙带在身边,是不是错了。
这草原上的日子,毕竟不是青石镇的安稳。
默笙抬起头,看着江无花,眼神清澈,比划着,
“我留下来帮你。”
她指了指外面,
“而且,恩公让我跟着你。”
江无花沉默。
她看着默笙,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一条未知,跌跌撞撞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她站起身,走到毡包门口,掀开帘子。外面,夕阳把草原染成一片金黄,那面画着匕首的旗帜在晚风中轻轻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