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草原上的野火,烧得又快又猛,却没什么声响。
河北,慕容家。
没了。
是没了。
府邸还在,亭台楼阁,假山水榭,一样没少。
就是人不见了。
主家,旁支,护院,仆从,连看门的狗,池子里养的锦鲤,都没了。
干干净净,仿佛那块地方从来就没住过人。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或者说,知道的人,都不敢说,不能说。
世人再迟钝,脖子再硬,这会儿也该琢磨过味儿了。
四年前,雄踞水路的漕帮,大半高手一夜之间在京城蒸发,成了无头公案。
三年后,齐天盟冒头,专跟漕帮过不去。
然后,那些打着“除魔卫道”旗号去围剿齐天盟的名门正派,连人带马,也步了后尘,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慕容家刚对那个可能是齐天盟主的女罗刹下了追杀令,紧跟着,慕容家自己也没了。
一切,都不言而喻。
可要说如今最开心的人,那就是虞铧了。
如今的虞铧坐在龙椅上,脸色沉痛。
下面站着的大臣们,个个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查!给朕彻查!”
虞铧的声音带着“震怒”,手掌拍在御案上,响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千年世家,竟遭此毒手!朕……朕心痛啊!”
他捂了捂胸口,演技算不上精湛,但足够唬住那些需要被唬住的人。
大臣们齐声应和,表示一定全力缉拿凶徒,以慰慕容家在天之灵。
可这雷声大,雨点却迟迟不下。
虞铧没有增派一兵一卒去河北,没有下令封锁关卡严查,甚至连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硬话都没说。
他只是“痛心”,只是“震怒”,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退朝后,回到御书房,虞铧脸上的沉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踱着步,手指微微发抖。
慕容家没了,人没了,可那些遍布大虞的产业,那些田庄,那些商铺,那些数不清的银钱,都还在!
没了主人,就成了无主的肥肉。
只要他动作快,吃相别太难看,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能顺理成章地“收归国有”。
这笔横财,足以填上江北赈灾的窟窿,足以补发边军拖欠的饷银,足以让他这摇摇欲坠的皇位,再稳当几年。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宫墙切割开的天空,嘴角难以自制地向上弯起。
慕容芷那个贱人,还想用银子勒他的脖子?
现在好了,连人带银子,都成了他的垫脚石。
至于那幕后黑手……
虞铧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随即又被巨大的利益冲淡。
只要不惹到自己头上,管他是神是鬼。
……
陈文蹲在草地上,手指拂过一具尸体的脖颈。
伤口极细,极深,只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红线。一刀毙命,干净利落。
旁边还有四具,死法一模一样。都是无欲求的杀手,两个金牌,三个银牌。
他行医多年,见过无数伤口,自己手上也沾过血,但这样的杀人手法,他没见过,或者说,很少见。
这需要多快的刀?
多稳的手?
他站起身,看着地上五具逐渐僵硬的尸体,又抬眼望向草原深处。
他原本是来杀她的。
为了那五千两黄金,为了能救更多的人。
可现在,他犹豫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又看了看背上的药箱。
最终,他叹了口气。
来都来了……
……
江无花拖着一个用树枝和枯草简单编成的垫子,垫子上躺着燕十三。
他伤得很重,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只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默笙在一旁扶着垫子,防止它侧翻。
刘武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时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
冷云舒拄着一根粗树枝,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
昨晚的情景,还在江无花脑子里打转。
那柄从刺来的短剑,贴上她后颈的皮肤。
她甚至能感觉到剑锋的凉意。
然后,那凉意消失了。
不是她躲开了,是那柄短剑,自己断了。
像一根被掰断的枯枝。
持剑的金牌杀手愣住了,他看看手里只剩半截的剑,又看看江无花完好无损。
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杀手不该有的情绪。
那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恐惧会让人心乱。
心一乱,手就慢了,呼吸就重了,破绽就出来了。
江无花没放过那个破绽。
她的匕首,划过了那杀手的喉咙。
剩下的四个杀手,动作明显滞涩了。
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刀枪不入?
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心一乱,配合就散了,阵型就破了。
接下来的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混乱中,江无花的匕首每一次闪烁,都带走一条性命。
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草原上才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风的声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江无花站在原地,微微喘息。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那里光滑依旧,没有任何不适。
她想起李长生那张总是带着不耐烦的脸,想起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是爹?
是他留下的后手?
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从那次被李长生从黑风坳救回,她就感觉不一样了。
力气更大,速度更快,恢复能力惊人。但她没想到,连刀剑都伤不了自己。
原来,那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爹,一直在用他的方式,护着她。
她停下脚步,擦了擦额角的汗。
燕十三在草垫上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
默笙递过来一个水囊。
江无花接过,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线。
黑石部落,还有一天的路程。
后面,追兵无数。
但此刻,她心里竟生出一点前所未有的底气。
这江湖,这天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