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笙也看见了。
她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她认出了那个人。
是那个会帮她提水、会在李长生骂她时默默挡在她前面的小饿哥。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无花的手臂,指甲掐进了她的皮肉里。
江无花没感觉到疼。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刑台,盯着那个跪在那里,引颈待戮的年轻人。
“你先走远一点,我去把他救下来。”
江无花声音不高,从默笙耳边划过。
默笙侧头看她。
江无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露出的那双眼睛,黑得沉,里面像是点了火,烧得又冷又烈。
默笙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江无花迎着她的目光,轻微地摇了摇头。
默笙垂下眼皮,不再看她,身子却开始慢慢往后挪,很快就隔开了十几步的距离。
她选了个稍微高点的石阶站定,从这个角度,能看清刑台,也能看清江无花的背影。
江无花没再看默笙。
她信默笙能照顾好自己,更信自己死不了。
这信心里没多少对自己武艺的掂量,更多的,是源于对那个躺在铺子里、整天骂骂咧咧的男人。
爹不会让她死。
她看着刑台上那个跪着的人。
小饿。
官府要杀他,那这官府,就是她的敌人。
台上的监斩官似乎等得不耐烦了,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红色的令签,看也没看,随手往地上一扔。
“时辰到!行刑!”
那令签落在尘土里,轻飘飘的,却像块巨石砸进人群,激起一片骚动。
无数只手攥紧了馒头,身体前倾,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了那最关键的一瞬。
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往蒲扇般的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稳稳握住了鬼头刀的刀柄。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起,雪亮的刀身被高高举起,对准了冷云舒的后脖颈。
冷云舒闭上了眼睛。
耳畔是风啸,是人群贪婪的呼吸。
他脑子里闪过李长生瘫在躺椅上骂人的样子,闪和江无花逛街的场景,闪过默笙安静烧火的侧影。
也好,他想,总算是……
干净地死了。
刀,猛地落下。
就在那刀锋即将触碰到皮肉的刹那——
一蓬滚烫鲜红的东西,猛地喷溅开来,淋了台下最近一圈看客满头满脸。
那高举着鬼头刀的、肌肉虬结的完整手臂,竟齐肩断落,和那把鬼头刀一起“哐当”一声砸在刑台的木板上。
断口处,血如泉涌。
刽子手愣了一瞬,才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光秃秃、正疯狂喷血的右肩。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张大了嘴,嚎叫刚要冲出口——
人群也呆住了。
那期盼着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的场景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条莫名其妙飞起来的胳膊。
攥着馒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兴奋凝固成一种滑稽的惊愕。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就在这全场死寂的刹那,从人群里猛地窜出!
她速度极快,脚下一点,便已掠过数丈距离,身形带风,直扑刑台!
“有劫法场的!”
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嚎了一声。
这一声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刑场瞬间炸开!
惊叫声,哭喊声,咒骂声,推搡踩踏声,混成一片。
那些原本等着蘸血的人,此刻也顾不上馒头了,只想拼命往外挤,远离这突如其来的血腥。
监斩官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茶碗摔在地上,碎瓷片和茶水四溅。
“拦住她!快!格杀勿论!”
押解囚犯,维持秩序的官兵和狱卒,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拔出兵刃,向着那道扑向刑台的身影围拢过去。
刀光闪烁,长枪突刺,瞬间织成一片刀光剑影。
江无花人在半空,面对下方刺来的数杆长枪,她不避不让,右手握着那柄短短匕首,手腕一翻,匕首贴着枪杆向上疾削!
握着枪杆的手指被齐根切断,惨叫声中,长枪失控落地。
她左掌同时拍出,看似轻飘飘按在一名冲来的官兵胸口,那官兵却如遭重锤,胸骨发出碎裂声,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撞翻了身后好几个同伴。
断指,碎骨,割喉。
鲜血不断在她身边泼洒开,染红了刑台的木板。
她像一头冲进了羊群的狼,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惨叫不绝。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站在石阶上的默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江无花如同修罗般在人群中厮杀,看着那些官兵像稻草一样倒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她不担心江无花,她只是觉得,这场景,有些……
吵闹。
酒楼上的燕十三,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体。
他不再喝酒,那双眼睛,此刻清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刑台上那个蒙面女子。
江无花一脚踢飞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狱卒,那狱卒撞在监斩官的棚子上,将棚子撞得垮塌半边。
监斩官连滚带爬地躲到桌子底下,瑟瑟发抖。
她终于杀到了冷云舒面前。
二话不说,匕首挥下,精木打造的沉重木枷,在她匕首下竟如同朽木,应声而裂。
接着又是几下,脚镣手铐的铁链,也被她用蛮力生生斩断。
冷云舒只觉得身上一轻,那禁锢了他多日的沉重枷锁,瞬间消失。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抬起头,正对上江无花的目光。
那目光只有一片杀伐之后的冰冷。
但小饿还是认出她了……
是她。
相貌会变,眼睛不会变。
“能走吗?”
她问,声音因为之前的搏杀而带着微微的喘息。
冷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和复杂的情绪,重重一点头。
“跟紧我。”
江无花说完,猛地转身,面向那些重新组织起来、更多涌上刑台的官兵。
她将匕首横在身前,眼睛扫过那些面带惊惧、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上来的兵卒,如同看着一群土鸡瓦狗。
血顺着匕首的刃尖,一滴一滴,落在木板上,砸出一个个暗红色的圆点。
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楼上的燕十三,不知何时又拿起了他的红葫芦,拔开塞子,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