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下,江无花、周镖师、王婶,还有一个新提拔起来的、原先是猎户出身的头目张豹,围着一张更加精细了些的江北水道图。
“坞墙高三丈,有箭楼四座。守军分两班,每班约五十人,多是漕帮蓄养的打手,有几个硬茬子。”
张豹指着地图上的标记,他眼神好,腿脚利索,几次侦查都是他去的。
“关键是码头上的那几架弩机,射程远,不好对付。”
“内应可靠吗?”
江无花问,声音低沉。
眉骨上的疤痕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是原先在码头上扛活的老吴,他儿子被漕帮的人失手打死了,仇结得深。他画了换防和弩机位置的详图。”
王婶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推过来。
周镖师咳嗽了两声,脸色依旧蜡黄:“强攻损失太大。最好还是夜里动手,用火攻扰乱,内应趁机破坏弩机,我们再从水路和侧面同时摸进去。”
江无花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这三年来,类似的行动有过几次,成功过,也失败过,每一次都伴随着死亡。
齐天盟像野草,烧不尽,但也难以成材。
她需要一场足够分量的胜利,来获取更多的资源,吸引更多走投无路的人。
就在这时,负责外围警戒的石头的弟弟——现在叫石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疑:
“盟主!外面……外面来了两个人,说要见您!”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个据点极其隐秘,怎么会有人找上门?
“什么人?”江无花眼神瞬间锐利。
“不……不认识。是两个女人,穿着挺好的,没下雨却打着把油纸伞。说……说是从北边慕容家来的。”
慕容家?
江无花瞳孔微缩。
这个名字,她听秦叔提起过。
河北慕容,和江南南宫并称的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势力遍布朝野江湖,是真正的庞然大物。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又为什么要见她?
周镖头脸色也变得凝重:“慕容家?他们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
江无花沉默片刻,对石猴道:
“带她们到旁边的空屋。张豹,带人看住四周,有任何异动,格杀勿论。”
空屋比议事的地方更简陋,只有一张破桌和几条长凳。
江无花独自坐在主位,周镖头和王婶隐在门后的阴影里。
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青布衣裙的侍女,容貌清秀,眼神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
她侧身让开,一个女子缓步而入。
这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料子光滑如水。她
容貌极美,眉如远山,目似秋水,但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冷意,像高山上的积雪。
她手中果然握着一把精致的油纸伞,伞面绘着淡墨山水。
她进屋后,目光淡淡扫过江无花,在她眉骨的疤痕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空处,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值得她多看。
“你就是‘齐天’?”
她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天然的高傲。
“是我。”
江无花坐着没动,直视着她,“慕容小姐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那慕容小姐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失礼,自行在对面长凳上坐下,侍女立刻上前用丝帕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尘。
慕容小姐这才优雅落座,油纸伞轻轻靠在桌边。
“指教谈不上。”
慕容小姐语气平淡,“只是听说江北出了位了不得的人物,特来一见。看来,传言不虚。”
江无花没接话,等着她的下文。
“黑水坞,不好打。”
慕容小姐话锋一转,直接点明了来意,“漕帮经营多年,守备森严。就凭你们这些人,这几把破铜烂铁,怕是肉包子打狗。”
周镖头在阴影里冷哼了一声。
江无花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慕容小姐是来看笑话的?”
“我是来给你送肉的。”
慕容小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微笑,却毫无暖意,
“我可以提供黑水坞最新的布防图,包括弩机的弱点,以及……一条安全的撤退路线。”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连门后的周镖头和王婶都屏住了呼吸。
这条件太诱人,诱人到让人不敢相信。
“代价是什么?”
江无花问得直接。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来自慕容家这种世家。
慕容小姐似乎很欣赏她的直接:
“很简单。打下黑水坞,里面的货物,我要分五成。而且,以后齐天盟在江北的行动,需与我慕容家通个气。”
五成!
胃口不小。
而且通气,意味着某种程度的依附。
“慕容家也看上漕帮这点家当了?”江无花语带讽刺。
慕容小姐轻轻摇头:
“漕帮?不过是一群水上的泥鳅。我看重的,是江北这条水道。朝廷无能,漕运糜烂,也该换换人了。”
她看向江无花,目光深邃,“你们闹得越凶,对有些人来说,越是机会。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江无花明白了。
慕容家是想借齐天盟这把刀,搅浑江北的水,甚至扳倒漕帮,从而插手乃至掌控漕运。
而齐天盟,就是那把可以被利用的刀。
用完了,是继续握着,还是扔掉,全看慕容家的心情。
风险极大。
但与虎谋皮,或许也是齐天盟壮大的唯一捷径。
“我怎么知道你的布防图是真是假?又怎么相信你们事后不会过河拆桥?”江无花盯着她的眼睛。
慕容小姐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放在桌上:“这是部分图纸,真假一看便知。至于信不信……”
她站起身,拿起油纸伞,“选择在你。机会只有一次,错过这次,黑水坞的守备只会更强。你们……还能撑多久?”
她不再多言,转身向门外走去。
侍女紧随其后。
走到门口,慕容小姐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飘过来:“三日后,子时。若有意,燃三堆烽火为号。”
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屋内一片死寂。
王婶走出来,拿起那卷绢帛展开,上面绘制的坞堡细节果然比老吴的草图精确百倍,连暗哨的位置都标了出来。
“盟主,这……”王婶声音发颤。
周镖头也从阴影里走出,脸色阴沉:“慕容家……吃人不吐骨头。跟他们合作,是与虎谋皮!”
江无花看着桌上那卷精致的绢帛,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
慕容小姐最后那句话像根刺,扎在她心上。
齐天盟还能撑多久?
靠东躲西藏、小打小闹,确实看不到出路。
富贵险中求。
这道理,她三年前就懂了。
“把图收好。”
江无花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冷静,“通知下去,计划不变。但……多准备三堆干柴。”
……
据点外不远处,慕容小姐和侍女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内,侍女低声问道:“小姐,真要和这帮泥腿子合作?事成之后……”
慕容小姐靠在软垫上,闭上眼,语气淡漠:“棋子而已。用完了,自然要清理干净,免得脏了手。”
她嘴角泛起一丝冷意,“这江北的水,是时候彻底搅浑了。等漕帮和这群老鼠两败俱伤,才是我们慕容家入场的时候。”
马车缓缓启动,驶入沉沉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