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踏碎了青石镇午后的宁静。
一支风尘仆仆却并不张扬的车队,缓缓驶入了这座南方小镇。
七皇子的马车停在镇上唯一一家还算整洁的客栈前。
他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衫,并未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束发,看起来更像一个游学的书生,而非像其他皇子一般高调。
只是那通身的气度,和身后那些看似普通、眼神却锐利如鹰的随从,依旧引来了不少镇民好奇又敬畏的打量。
他并未急着去做任何事,甚至没有多看那威远镖局一眼。
“不急,”
他对身边扮作管家的中年人温和道,“舟车劳顿,先找个地方歇歇脚,体验体验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
于是,一行人便在客栈安顿下来。
七皇子甚至真的带着两个随从,在镇上逛了逛,找了个临河的小食摊,点了两样当地的小吃,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偶尔还会和摊主闲聊两句,询问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态度谦和,笑容温润。
午后,他又去了镇外小山上那座香火不算旺盛的佛庙。
庙很小,很旧,佛像的金漆都已斑驳脱落。
七皇子却依旧恭敬地上香,跪拜,捐了一笔不算少也不算多的香油钱,神情专注而虔诚,仿佛真是一位一心向佛的善信。
老住持浑浊的眼睛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并未多言。
夕阳开始西下,将天边云彩染成绚烂的橘红,也给小镇的青石板路铺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七皇子这才仿佛漫无目的地,信步闲逛,走向了镇子尾巴上那条相对冷清的街道。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家招牌歪斜、门面破旧的铺子前——“长生铺子”。
铺子里,李长生正就着最后一点天光,拿着一块破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一个灰扑扑的花瓶,眼皮耷拉着,像是随时会睡着。
柜台角落里,冷小饿正低头整理着一捆旧书,动作麻利而沉默。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李长生擦拭花瓶的动作顿住了,连那副永远睡不醒的表情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他没有抬头,但那双耷拉着的眼皮下,眼珠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冷小饿也察觉到了来人,抬起头。
看到门口那个陌生的、气质不凡的青衫公子,他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
他下意识地往柜台里侧挪了半步,微微低下头,让额发的阴影更自然地遮住脸上的疤痕。
七皇子的目光,先是落在李长生身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和打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然后,他的仿佛不经意地,滑向了柜台后的冷小饿,表现得“极其自然”。
那目光在冷小饿脸上停留了一息。
虽然疤痕交错,肤色也粗糙了不少,但那份依稀可辨的轮廓,尤其是那双此刻带着警惕的眼睛……
与他记忆中那份关于冷谦的卷宗画像,以及后来搜集到的、冷谦独子冷云舒幼时的画像,缓缓重叠。
是他。
没错。
七皇子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温和,带着些许路人对小店伙计的随意打量。
他甚至还对冷小饿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虽然没什么温度。
但就在那一息之间,他已经确认了最重要的事情。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李长生身上,语气温和地开口:“店家,打扰了。路过宝地,看您这儿有些旧物颇有趣味,不知可否方便观赏一二?”
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放松的亲和力。
李长生这才慢吞吞地放下花瓶,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七皇子一眼,又扫过他身后那几个看似分散站立、实则隐隐护住所有角度的随从。
“破铜烂铁,没什么好看的。”
李长生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没睡醒,“买不起就别瞎摸,摸坏了赔不起。”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甚至有些粗鲁。
七皇子身后的随从眉头微蹙,眼神锐利起来。
七皇子却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些,仿佛觉得这老板很有趣:“店家说笑了,看看而已,怎会摸坏。”
他说着,目光却又似无意地扫过冷小饿正在整理的那捆旧书,“这些书……倒是有些年头了。”
冷小饿感受到他的目光,身体绷紧了些,把头垂得更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李长生哼了一声,重新拿起那个花瓶擦拭,不再搭理他,摆明了不欢迎。
七皇子也不尴尬,就那样负手站在门口,目光在铺子里那些零零碎碎的旧货上缓缓移动,仿佛真的在认真观赏。
铺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地凝滞着。
李长生擦拭花瓶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冷小饿能感觉到那温和的目光偶尔掠过自己,如芒在背。
七皇子则气定神闲,像是在欣赏一幅有趣的画。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七皇子才仿佛看够了,轻轻颔首:“确实都是些有年头的老物件了。打扰店家了。”
他对着李长生又笑了笑,目光最后意味深长地在低着头的冷小饿身上掠过,转身,带着人缓步离开,身影渐渐融入夕阳的余晖里。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铺子里那根无形的弦才仿佛骤然松开。
冷小饿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有些困惑,那个人看起来明明很温和,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紧张?
李长生放下了那个被他擦得都快包浆的花瓶,眯着眼,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桌面。
笃。
笃。
笃。
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来了。
麻烦,终于上门了。
而且,是条嗅觉极其灵敏、耐心十足、并且……很会装模作样的毒蛇。
他看了一眼还在茫然整理旧书的冷小饿,鼻腔里发出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冷哼。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背后,最后一丝暖光也从街道上抽离。
长生铺子里,光线迅速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