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
冷小饿已经习惯了在江无花轻手轻脚起床的细微动静中醒来。
他闭着眼,听着她摸索着穿好衣服,踮着脚尖拉开房门,又小心地带上门。
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清晨冰冷的空气里。
江无花知道小饿醒了,小饿也知道江无花知道。
两人默契地保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自从江无花开始跟秦镖师学武,铺子里大大小小的活计,自然而然地,大半都落在了冷小饿肩上。
劈柴,挑水,生火,做饭,洒扫,擦拭那些蒙尘的旧货……
他做得沉默而熟练,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心里并没有怨言。
如果不是恩公和江无花,他早就冻死、饿死,或者曝尸在哪个不知名的街头角落,像条野狗一样烂掉。
是这间破旧的铺子给了他遮风避雨的地方,给了他一口热饭,一份……近乎奢侈的安稳。
这点活计,比起那份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情,微不足道。
他只是偶尔,在劈柴的间隙,或者在擦拭货架时,会下意识地望向威远镖局的方向。
清晨的寒意里,似乎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极其微弱的呼喝声。
他会微微失神片刻,然后继续低头干活。
有时江无花下午回来,虽然累得浑身像散了架,眼睛里却亮着光,会一边帮他收拾碗筷,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起今天又学了什么新招式,秦镖师多么厉害,又多么严厉。
“小饿哥,秦镖师今天教我一个步法,叫‘趟泥步’,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可难了!哎,你看我走给你看……”
她有时会兴奋地比划两下,却往往因为肌肉酸痛而龇牙咧嘴地停下。
冷小饿只是安静地听着,看着她,偶尔点点头。
更多的时候,是在晚上,油灯下。
江无花会一边揉着酸痛的胳膊腿,一边跟他说起李长生以前哄她睡觉时讲的那些故事。
她最喜欢那个“齐天大圣”。
“……那猴子可厉害了!从石头里蹦出来,上天入地,谁也管不住!后来还护着一个和尚去西天取经呢!”
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无限的向往,“小饿哥,你说,那是不是就是天阶以上的大本事?我也要学那么大本事!等我有大本事了,我也要像‘齐天大圣’一样,让我的猴子猴孙都过上好日子!”
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然后又很认真地补充:“就像我要让爹顿顿都能吃上一头牛一样!”
冷小饿听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
他不像江无花那样向往齐天大圣的无拘无束和惊天动地。他更喜欢故事里另外一个角色,那个沉默的、挑着担子的“沙僧”。
话不多,总是跟在师傅和师兄后面,默默承担着最繁重琐碎的行李。
遇到妖怪了,就拿起降妖宝杖战斗。平时,就只是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在取经的路上。
不争功,不抱怨,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这条路能继续走下去。
他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沙僧那样的人吧。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惊天动地的本事,能做的,就是守好身边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挑好自己肩上的担子。
李长生最近也有些怪。
他依旧懒洋洋地窝在柜台后,但骂人的次数似乎变少了。
以前动不动就“短命鬼”、“赔钱货”、“老子打死你”之类的口头禅,现在说得稀疏了很多。
有时候江无花练功太累,早上起晚了,他只是哼唧两声,也没真拿扫把撵人。
饭桌上,虽然还是会把肉往他们碗里塞,但那句“瘦得像猴难看死了”的点评,好像也没那么频繁了。
甚至有一次,王婶送来新腌的咸菜,顺口夸了小饿一句“这孩子真勤快,长生你好福气”,李长生居然没反驳,只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模糊的气音,算是应了。
街坊邻居偶尔闲聊,说起李长生,都觉得纳闷。
“奇了怪了,长生兄弟最近脾气好像好了不少?”
“是有点,上次我找他补个锅底,居然没怎么骂人,工钱也没多要。”
“怕是转性了?还是……病了?”
冷小饿默默听着这些议论,心里却觉得,恩公不是转性,也不是病了。
他偶尔能看到,在李长生看着江无花那兴奋又疲惫的背影时,那双总是显得不耐烦的眼睛里,会掠过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关切,有担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无奈。
那不像是一个单纯的、抠门懒散的店铺老板该有的眼神。
但他从不多问,也从不多想。他的世界很小,就是这间铺子,就是恩公和江无花。
外面那些滔天骇浪、阴谋算计,都离他很远。
他只想做好分内的事,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日子就像后院那口老井里的水,波澜不惊,一天天流淌过去。
至于复仇?
“呵……”
冷小饿自嘲的笑了笑,他现在这个样子去复仇吗?
那不是复仇,是送死。
至少……等报了这份救命之恩……
清晨,江无花雷打不动地溜出去练功。 白天,冷小饿沉默地打理着铺子和家务。
李长生依旧瘫着,却多了些沉默的注视。
饭桌上,偶尔会有江无花兴奋的讲述和关于“齐天大圣”的梦想。
一切都显得平淡,甚至有些枯燥。
但冷小饿却在这种枯燥里,找到了一种近乎虔诚的平静。
他劈柴时,听着木头裂开的清脆声响。他熬粥时,看着米粒在滚水里翻腾。
他擦拭那些卖不出去的旧货时,手指拂过岁月的尘埃。
他记得自己从哪里来,也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这就够了。
油灯下,江无花又因为白天的辛苦训练,说着说着话,脑袋就一点一点地打起了瞌睡。
冷小饿轻轻拿走她手里快掉落的抹布。
李长生从柜台后面瞥了一眼,没像以前那样吼着“要睡滚回床上去睡”,只是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叹了口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
冷小饿站起身,吹熄了油灯。
月光透过窗纸,温柔地洒落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