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那点偷偷摸摸的拳脚,李长生睁只眼闭只眼,只当没看见。
但他窝在柜台后的时间,似乎更长了点,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些,像是在琢磨什么极其亏本的买卖。
江无花和冷小饿依旧小心谨慎,每天清晨短暂练习后,就赶紧恢复正常,该劈柴劈柴,该扫地扫地。
练武耗力气,尤其是对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孩子。
虽然饭食管饱,但清汤寡水的,肚子里没多少油水,江无花觉得自己最近更容易饿了,小饿好像也更清瘦了些。
然而,不知道从哪天起,饭桌上的饭菜,悄悄变了样。
不再是顿顿稀饭咸菜萝卜干。
偶尔,那盘黑乎乎的咸菜旁边,会多出一小碟油汪汪的炒鸡蛋,黄澄澄的,冒着热气。
或者煮粥的时候,会切几片薄薄的咸肉进去一起熬,粥里便多了股勾人馋虫的肉香味。
甚至有一次,桌上赫然摆着一盘红烧鱼,虽然不大,但烧得酱色浓郁,香气扑鼻。
江无花和冷小饿看着桌子,都愣住了。
“看什么看?”
李长生眼皮都不抬,自顾自夹了一筷子鱼肚子肉,塞进嘴里,嚼得啧啧有声。
然后极其自然地把剩下的大半条鱼,推到了桌子中间,“赶紧吃!卖鱼的快收摊了,便宜处理的,再不吃完就腥了。”
便宜处理?
江无花心里嘀咕,鱼眼睛还清亮着呢,明明是刚死不久的鲜鱼。
但她没敢多问,和小饿对视一眼,小心翼翼伸出筷子。
后来,这种“便宜处理”的好东西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是一小碗炖得烂乎乎的猪头肉,有时是一碟卤豆干,甚至还有一小罐奶白色的猪骨汤。
李长生总能找到各种蹩脚的理由。
“肉铺老板算错账了,多切了二两,懒得拿回去。”
“隔壁王婶家杀猪,送的边角料,不吃浪费。”
“老子今天心情好,赏你们的。”
江无花和小饿渐渐明白了什么,但谁也不戳破。
只是每次吃饭时,两人都默契地只夹离自己最近的素菜,把那点难得的荤腥留给对方,更多的是想留给似乎总在“亏本”的李长生。
李长生对此极其不满。
他皱着眉,看着两人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筷子“啪”地一声敲在碗沿上。
“干什么?吃饭还让来让去?老子缺你们这口吃的?”
他语气很冲,直接端起那碟炒鸡蛋,不由分说,大半拨进江无花碗里,又把剩下的连盘子推到冷小饿面前。
“吃!瘦不拉几的,跟个猴一样,风吹就倒!难看死了!出去别说是我长生铺子的人,丢老子脸!”
他又夹起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硬是塞进冷小饿快要冒尖的碗里:
“还有你!劈点柴都喘气!废物点心!多吃点长点力气,以后重活都你干!”
他一边骂,一边粗暴地给他们夹菜,动作蛮横,眼神却不往他们脸上看,仿佛只是在处理什么碍眼的垃圾。
江无花看着碗里突然多出来的金黄的鸡蛋,鼻子有点发酸,赶紧低下头,扒拉了一大口,混合着米饭咽下去,含糊道:“谢谢爹……”
冷小饿看着碗里那块油光闪闪的猪肉,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道:“谢谢恩公。”
“谢个屁!赶紧吃!吃完刷碗!”
李长生恶声恶气,自己却只夹了一筷子咸菜,就着稀饭呼噜噜喝着。
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既有李长生粗声恶气的骂咧,又有一种无声的暖流在悄悄涌动。
长生铺子坐落在这条街的尾巴上,邻居不算多,但也各有各的活法。
紧挨着铺子左边的,是王屠夫家。院子里总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烧猪毛的味道。
王屠夫人高马大,嗓门洪亮,一天到晚系着条油光发亮的围裙。
王婶是个热心肠的胖大婶,嗓门不比她男人小,平时爱嚼舌根,但心眼不坏,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偶尔会端一小碗给江无花他们尝尝。
他们家儿子虎子,比江无花大两岁,已经在肉铺帮忙了,浑身腱子肉。
右边隔了两户,是张婆婆家。
儿子媳妇据说在城里大户人家帮工,很少回来。
张婆婆一个人住,眼睛不太好,腿脚也不利索。
江无花有空会去帮她挑点水,扫扫院子。
李长生虽然嘴上嫌麻烦,但张婆婆家屋顶漏雨时,他还是黑着脸上去帮忙修补过,没收钱,只要了张婆婆腌的一小罐咸菜。
斜对面是赵木匠的作坊,整天传来刨木头和敲敲打打的声音。
赵木匠手艺不错,人有点沉默寡言。
他媳妇赵娘子是这条街上有名的快嘴,消息灵通,谁家有点什么事,她保准第一个知道,并且能添油加醋传遍整条街。
他们家小儿子铁蛋,是江无花在私塾的同学,皮得很,经常被他娘揪着耳朵骂。
这些邻居们,日子也都过得紧巴巴,但烟火气十足。
他们会为了一文钱跟货郎争得面红耳赤,也会在谁家遇到难处时,默默地搭把手。
他们羡慕李长生“儿女双全”,虽然来历不明,也私下里嘀咕李长生这人又懒又怪,但好歹不是坏人。
街坊邻里的声音,常常透过铺子薄薄的门板传进来。
有时候是王屠夫喝醉了酒的叫骂,有时候是赵娘子跟谁唠嗑的叽喳声,有时候是张婆婆摸索着走路时竹竿点地的嗒嗒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这些声音,和长生铺子里李长生的骂声、江无花的嘀咕声、冷小饿沉默干活的身影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江无花熟悉而安稳的日常。
她偶尔还是会想起那些遥不可及的仙人和江湖,但看着碗里爹硬塞过来的肉,听着窗外熟悉的市井喧嚣,她又会觉得,现在这样,好像……也不坏。
至少,肚子是饱的,身子是暖的。
至于那更大更远的世界,或许可以等再长大一点,力气再大一点,再去想。
她偷偷看了一眼正在骂小饿吃饭像娘们的李长生,嘴角悄悄弯起一个弧度。
然后,她把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蛋,飞快地夹到了李长生的稀饭碗里。
李长生骂声顿了一下,低头看看碗里的鸡蛋,又看看假装埋头苦吃的江无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鸡蛋和着稀饭,一起扒拉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