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波恩的意念投影悬浮在灵魂深处,银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压力。履行“问答”的时刻到了。三个问题,必须如实回答,这关系到他们之间脆弱的交易平衡,也关系到零\/阿卜杜尔是否能继续获得这位“知识追寻者”潜在的信息支持。
零\/阿卜杜尔凝聚心神,融合后的意识体在“防火墙”内显化,与伊波恩的投影相对。“问吧。”他的声音回荡在灵魂空间,带着阿卜杜尔的古老腔调与零的戒备。
“第一个问题,”伊波恩没有任何铺垫,直指核心,“在‘神煞’被迫与你达成‘限制性共生’的瞬间,当它的‘否定’意志与你的‘前持有者印记’及当前存在状态产生剧烈冲突时,你除了感觉到协议条款的束缚与它的敌意外,是否还感知到了……其他东西?任何东西,哪怕是最细微的、非逻辑的‘波动’,不属于‘神煞’既定程序反应范畴的‘杂音’?”
问题精准而刁钻。它不询问过程,不询问感受,而是直接指向那场冲突中最隐秘、最可能被忽略的细节——在“神煞”那冰冷的“否定”逻辑底层,是否存在着连它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更深层的“异常”?
零\/阿卜杜尔沉默。他回溯那生死一瞬的记忆:铺天盖地的“净化”意志,自己强行激活印记与真名引发的逻辑悖论风暴,协议条款如同冰锥刺入灵魂……在那极致的冲突与混乱中,除了“神煞”程序化的愤怒、排斥、以及被迫妥协的冰冷不甘外,似乎……
他仔细搜寻记忆的每一个褶皱。突然,一个几乎被淹没的碎片浮现出来。
就在协议即将烙印完成、“神煞”意志带着极致厌恶准备暂时退却的最后一刹那,在那片纯粹“否定”的冰冷海洋深处,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极其短暂、模糊到如同幻觉的……
回响?
不是声音,不是意念,更像是一段早已被覆盖、被“否定”本身所抹除的残留信息结构的微弱震颤。它转瞬即逝,甚至无法解析出任何具体内容,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矛盾”的感觉。仿佛“神煞”那追求绝对“无”的本质之下,还埋藏着某种更早的、与之不完全兼容的“源头”痕迹。
“有。”零\/阿卜杜尔最终缓缓开口,将自己的感知尽可能精确地描述出来,“一个极其短暂的‘回响’,感觉……比‘神煞’现在的‘否定’状态更加古老,且带有一种内在的矛盾感,就像……就像它的‘否定’并非天生如此纯粹,而是在某个更早的基底上,‘覆盖’或‘转向’而成的。”
伊波恩的银灰色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名为“满意”的光芒。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这个答案本身,就验证了他某个重要的猜想。
“第二个问题,”他继续,话题陡转,“在你融合的记忆中,阿卜杜尔·阿尔哈兹雷德最初是在何处,以何种方式,发现并试图掌控‘神煞’的?我需要地点、环境、以及他当时所使用的、除自身知识外的任何‘辅助媒介’或‘仪式参照’的详细信息。”
这个问题触及阿卜杜尔最核心、也最黑暗的秘密。零\/阿卜杜尔感到灵魂深处属于阿卜杜尔的那部分传来本能的抗拒,那是对自身终极秘密的保护欲。但他无法拒绝回答。
他调动记忆,那些被尘封的、充满疯狂与黑暗的画面再次涌现:“在……被称为‘卡达斯之巅’的幻梦境边缘,一处现实与梦魇交织的、星辰位置永恒错误的‘虚无褶皱’中。没有具体坐标,那是一个‘概念性’的地点,只有当求知欲与疯狂达到特定阈值,并持有‘银钥’的仿制品(阿卜杜尔自己制作的劣质品)时,才有可能在特定星象下‘滑入’。环境……充斥着不断坍缩又重组的几何悖论,以及来自深层幻梦的、无法理解的‘背景辐射’。他使用的辅助……除了自身的知识,主要参照了从‘冷原’住民遗迹中破译的、关于‘固定流动概念’的禁忌仪式片段,以及……一块来自‘犹格·索托斯’某个无名泡影的、记录了‘存在与虚无转换公式’的破碎水晶残片。”
伊波恩听得极其专注,每一个细节都仿佛被他刻入无形的知识库中。他没有评价,只是再次点头。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伊波恩的投影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银灰色的目光如同实质,锁定零\/阿卜杜尔,“现在,在你融合后的意识核心中,当‘零’的意志与‘阿卜杜尔’的记忆和人格特质发生冲突时——例如,面对绝境时,‘零’倾向于坚韧求生与保护同伴,而‘阿卜杜尔’可能更倾向于利用一切(包括同伴)进行疯狂博弈或知识攫取——最终做出决定的,更多是哪一个?或者说,你们融合后的‘新存在’,其根本的‘行为决策权重’,更偏向于哪一方?”
这个问题不再关乎过去或外部秘密,而是直指零\/阿卜杜尔当下的根本矛盾——“我是谁?”
灵魂空间陷入短暂的寂静。零\/阿卜杜尔审视着自身。两股意识流仍在不断碰撞、交融。“零”的部分如同顽强的根须,深深扎入“生存”与“守护”的土壤;“阿卜杜尔”的部分则如同蔓延的阴影与疯狂生长的荆棘,渴求“知识”、“理解”甚至“掌控”,不惜代价。
在面对“神煞”逼迫、强行激活印记时,是阿卜杜尔的疯狂知识与零的求生意志共同作用。
在与“神煞”艰难磨合的日常中,是零的耐心尝试与阿卜杜尔对规则的理解相互补充。
在思考未来时,零担忧同伴与“遗骸镇”,阿卜杜尔则计算着如何利用“神煞”和各方关注破局。
“没有绝对的偏向。”零\/阿卜杜尔最终回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它们正在融合成一个……新的整体。‘零’的根基提供了行动的‘锚点’和‘底线’,‘阿卜杜尔’的遗产提供了‘手段’和‘视野’。最终的决定,是这种新整体在具体情境下的综合判断。如果硬要说权重……‘生存’依然是首要驱动力,但实现‘生存’的路径和可能付出的代价,已经被‘阿卜杜尔’的认知极大地……拓宽了,或者说,扭曲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许,你可以称这个新整体为……‘零·阿尔哈兹雷德’。一个背负着过去诅咒、握有危险凶器、在多重注视下挣扎求存的……‘幸存者’与‘探索者’的矛盾结合体。”
“零·阿尔哈兹雷德……”伊波恩轻声重复了一遍,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研究者的审视,有旧友的微妙感慨,更有一种看到实验品按预期(甚至超出预期)方向演化的纯粹愉悦。
“很好的回答。三个问题,答案都具有相当高的信息价值。”伊波恩的投影开始微微淡化,“作为额外回馈,基于你的回答和我自己的观察,提供两条信息:”
“第一,关于‘神煞’的‘古老回响’。那很可能与它被‘铸造’或‘诞生’前的原始状态有关。追寻那个‘回响’的源头,或许能让你找到在‘限制性共生协议’之外,对它施加影响的另一种可能,甚至……理解其‘否定’本质的漏洞。当然,风险极高。”
“第二,哈斯塔对你的观察已进入‘微观叙事记录’阶段。你与‘神煞’的每一次互动,甚至你灵魂融合的细微进程,都可能被祂以‘戏剧场景’的形式记录并分析。注意你的‘表演’,有时候,‘扮演’一个角色,比‘成为’那个角色,更能保护核心秘密。”
说完,伊波恩的投影彻底消散,只留下灵魂深处那微微发热的印记。
零\/阿尔哈兹雷德(他决定暂时用这个融合后的名字称呼自己)独自立在灵魂空间内,消化着刚才的问答与信息。
伊波恩的问题,不仅获取了他想知道的东西,更如同三把钥匙,迫使零\/阿尔哈兹雷德更深入地审视了自身与“神煞”的关系、自己的过去,以及融合后的本质。
而伊波恩给出的信息,则是两条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新路径。
“古老回响”的源头……
在哈斯塔的“剧场”中谨慎“扮演”……
他退出内视,睁开眼,看向静养室冰冷的墙壁。指尖,一缕被限制的、灰黑色的“否定”气息,如同被囚禁的毒蛇,缓缓游动。
枷锁已经铸成。
舞台已然搭好。
演员,必须继续演下去。
在找到打破枷锁、或者至少让枷锁不那么致命的方法之前。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观众”们失去耐心、亲自下场干预之前。
生存,从一场战斗,变成了一场更加复杂、更加凶险的……
多维度的生存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