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元世界的房间里，与杜鹃台那种被精心设计过的完美截然不同。
下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百叶窗，在略显杂乱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混合着淡淡香氛和些许慵懒的气息。
墙上贴着几张有些卷边的特摄海报，书桌上散落着课本和画到一半的怪兽素描，整个空间弥漫着独属于少女房间的、私密而真实的氛围。
新条茜——或者说，三次元现实世界里的新条茜，正有些烦躁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柔软的居家服勾勒出她与电子世界中新条茜别无二致的轮廓，但眼神里的疲惫和疏离感却更为真切。
她刚刚从那个名为杜鹃台的电子世界退出来，像结束一场沉浸式的梦，然而，这次醒来并未带来往日的放松，反而让她心头萦绕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像是一件穿惯了的衣服里突然多了一根看不见的刺。
那个转学生沈夜……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杜鹃台是她一手创造的避风港，是她为了排解现实世界的沉闷和压力而构筑的理想国。
里面的每一个居民，从她设定的挚友宝多六花，到街上最不起眼的路人甲，其存在数据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他们是她的造物，是她为了排解现实孤独而设定的理想玩伴，他们的反应、他们的对话、甚至是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在她预期的框架内运行，这带给她一种安稳的掌控感。
可这个沈夜，他的数据像是凭空出现的乱码，不属于她设定的任何模板，干净得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甸甸的存在感。
茜仔细回忆了自己捏人的记录，确定绝对没有创造过这样一个人物，设定库里没有这种看似内向实则带着观察者疏离的模板，背景故事里更也没有意外转学生的桥段。
“不应该啊……”
茜喃喃自语，眉头微蹙，难道是世界在自运行中产生的漏洞？就像复杂的程序偶尔会冒出个无关紧要的bUG？可这个bUG给她的感觉……太具体了，太有目的性了。
他打量周围环境的眼神，不像是一个懵懂的新Npc初次加载，倒像是个……经验丰富的警惕的观察者，在评估一片陌生的战区，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就在这时，她面前那台屏幕略显陈旧的电脑，突然自主亮了起来，原本显示着杜鹃台监控画面的桌面背景，被一片深邃的、仿佛由粘稠黑暗物质构成的人影所取代，一个低沉而带着奇异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通过音箱缓缓传出，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你在困惑，茜，是因为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吗？”
说话的正是亚历克西斯·凯利夫。
这个依附于网络数据层面的神秘存在，是她在这个现实世界唯一的共犯，也是和她一起创造出杜鹃台的同伴，他的出现，往往伴随着信息的揭示和诱惑。
茜并没有被吓到，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知道他？他是什么东西？数据幽灵？还是别的什么？”
在她认知里，能对电子世界的干扰，最多也就是病毒或者数据冗余之类的问题。
“东西？no，他可比数据幽灵要有趣得多。”
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仿佛在品尝一道新奇的菜肴。
“我捕捉到他进入这个世界时残留的波动……非常奇特，那是并不属于这个宇宙的能量。
他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凭借某种来自世界之外的力量，强行挤进了你这个精致的沙盒里。”
“穿越者？”
茜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概念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创造的电子世界的认知范畴。
她的世界应该是封闭的，独立的，就像她放在架子上的那个精致的微缩城市模型，所有的风景和人物都被固定在基座上。
一个来自外部的、活生生的存在闯了进来？这简直像是童话书里的角色突然跳到了她的床上。
“没错，而且，他自身携带的能量……也很有意思。”
亚历克西斯继续道，屏幕上的黑暗漩涡缓缓转动，像一只窥视的眼睛。
“带着一种原始的、偏向黑暗的特质，就像动漫里的反派boss一样。
更关键的是，他体内有件小玩意儿，正在非常缓慢但确实地吸收着杜鹃台世界的能量……虽然速度很慢，但确凿无疑。
看来我们的客人，暂时是被困在这里了，正想办法给自己充能呢。”
茜沉默了片刻，手指停止了敲击，一个来自世界之外的、拥有未知力量的不速之客。
这完全打乱了她逃避现实的步调，她创造杜鹃台是为了寻求绝对的掌控感和慰藉，而不是为了应对这种计划外的、根本无法理解的变量。
这感觉就像自己精心打理的花园里，突然长出了一株完全陌生、可能带刺的奇异植物。
“他会破坏我的世界吗？”
茜的声音不自觉地冷了几分，杜鹃台是她的所有物，是她的玩具屋，她不希望有任何不稳定因素干扰她的游戏，破坏她精心维持的平衡与宁静。
无论是六花家的旧货店带来的那种微妙的怀旧感，还是响裕太那种单纯的热情善良，都是她设定好的东西，不容外人篡改。
“风险始终存在，茜，任何不受控的因素，都有颠覆秩序的可能。”
亚历克西斯的声音充满了蛊惑的意味。
“但反过来看，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测试机会，难道你不好奇吗？这位能让你都感到意外的客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他带来的黑暗，与你所熟知的黑暗，有何不同？它能否经得起一点小小的……压力测试？”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具体的方案：“你只需要像往常一样，当你觉得某个设定需要修改，或者单纯想找点乐子时那样，制造一只可爱的小宠物放进去。
只不过这次，目标更明确一些，这不仅能帮你清除这个碍眼的变量，更能帮你确认，你对那个世界的权限，是否依然绝对，毕竟，只有真正的造物主，才能随心所欲地抹除不应存在之物，不是吗？”
“试探？用怪兽吗？”
茜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这确实是她最熟悉的方式。
在杜鹃台，当她感到不悦、无聊，或者需要宣泄现实积累的负面情绪时，制造怪兽去修改那些让她不快的设定或清除那些碍眼的Npc，是她行使神明权力的惯用手段。
怪兽的形态、能力、甚至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完全由她一手操控，但这一次，目标却换成了一个外来者……
复杂的神色从茜眼中飞快地闪过，有对未知的警惕，也有被挑战权威的不快，但更深层，或许还隐藏着一丝被亚历克西斯勾起的、难以抑制的好奇？
对这个能让她感到意外、能让她那潭死水般的心境泛起涟漪的存在的兴趣，测试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似乎……比直接把他当成错误代码删除要有趣一点。
“好吧。”
良久，茜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决定，她重新坐直身体，伸手从桌角那堆模型工具和零散部件中，拿起了几个未完成的怪兽模型粗坯和美工刀、锉刀等工具。
“就按你说的，试探一下。”
屏幕中，亚历克西斯发出了低沉而满意的轻笑，仿佛对茜的决定毫不意外。
黑暗的漩涡缓缓平息，电脑屏幕恢复了显示杜鹃台街景的监控画面，仿佛刚才那番关乎一个世界命运的低语从未发生。
房间里，只剩下少女专注的呼吸声和美工刀精细打磨模型部件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