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表面的平静。陶春彩在碧纱橱内坐月子,调养身体,虽因生了女儿而暗自焦灼,
但经此生死大劫,暂且也收敛了锋芒。林婉儿则如同受惊的兔子,深居简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向。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下细碎的光斑。嗣儿抱着一本彩绘的《狐假虎威》小人书,跑到李鸳儿跟前,央求她讲故事。
李鸳儿温柔地将儿子揽入怀中,翻开书页,用轻柔的嗓音讲述起来。然而,当读到“虎不知兽畏己而走也,以为畏狐也”这一句时,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心中豁然开朗!
狐假虎威!林婉儿……她不就是那只“狐”吗?
一个疑点骤然清晰!林婉儿家世普通,性子也算不上多么果决狠辣。她策划如此精密、胆大包天的阴谋,真的仅凭一己之力?背后是否有一只更强大的“老虎”在暗中默许、甚至指点?
是谁乐见陶春彩和她李鸳儿两败俱伤?李鸳儿的心沉了下去,告诫自己必须更加谨慎,以静制动,留意府中所有可能与林婉儿有牵连之人。
正当她心绪不宁之际,娘家母亲捎来口信,石头媳妇生了双胞胎,过十二天办酒,请她回去喝杯喜酒。
听闻这个消息,李鸳儿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到了石头孩子办十二天酒的日子,李鸳儿带着贺礼,回到了娘家院落。
酒席热闹朴素。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石头。
他穿着半新的棉布袍子,脸上是掩不住的、傻呵呵的笑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
当他看到李鸳儿进来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拘谨了些许,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喊了一声:“贵夫人。”
那双曾经看到她时会不自觉发亮、带着难以言喻关切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温和,却明显收敛了许多,
更多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恭敬。
他的目光,很快便回到了怀中孩子的脸上,以及他身边那个脸色尚有些苍白、却满眼幸福的媳妇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媳妇,为她夹菜,低声询问她是否劳累,那种自然而然的体贴与呵护,细致入微,是发自内心地将对方捧在手心里的珍视。
李鸳儿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与母亲和乡邻寒暄,送上贺礼。
石头的媳妇腼腆地向她道谢,石头也在一旁憨厚地笑着附和,但那笑容里,再无往日独对她时的那种隐藏不住的悸动与光芒。
他过得很好,很幸福。 李鸳儿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好事,我应该替他高兴。
是的,她确实为他们高兴。
看到石头终于有了踏实安稳的家,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她由衷地感到一丝慰藉。
那个憨直的男人,理应拥有这样平凡却温暖的幸福。
然而,在这份“高兴”之下,一股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细微却清晰的失落感,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现。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愿意为她冒险的男人,如今他的世界中心,已经彻底换成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她对于他而言,终究成了遥远的、需要恭敬称呼一声“贵夫人”的过往。
整个酒席,李鸳儿都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看客。
周围的喧嚣与喜庆,仿佛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她得到了崔府贵妻的身份,得到了荣华富贵,可在此刻,看着石头那平凡却真实、充满烟火气的幸福,
她突然觉得,自己苦心经营、挣扎求生所得到的一切,
竟是如此的……虚无和冰冷,仿佛空中楼阁,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酒席散后,她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
那份因洞察“狐假虎威”而生的警惕,与此刻心中莫名的空洞失落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彷徨。
她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挣扎前行,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路的尽头,等待她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