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展颜的病,如同严冬过后破冰的春水,不仅彻底痊愈,甚至因祸得福。许是经历了生死边缘的挣扎,他格外珍视这失而复得的健康。
病愈后的半年里,他不再仅仅埋头书斋,反而请了武师,日日习武强身,练习射箭,纵马驰骋。原本略显文弱的身躯渐渐变得挺拔结实,肤色也染上了健康的麦色,眉宇间少了昔日的阴郁烦躁,多了几分沉稳与锐气,整个人宛若新生。
而这一切“新生”的喜悦与活力,他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要与李鸳儿分享。
他与她的感情,在外人看来,已然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他待她,不再是主对仆的恩宠,而是真正有了几分夫妻间的亲昵与尊重。
这份蓬勃的活力与“新生”的喜悦,崔展颜似乎只想与一人分享——李鸳儿。
他不再将她拘于深闺,反而兴致勃勃地拉着她参与自己的“强身”计划。
骑马:
崔府有一处专供子弟练习骑射的校场。这日,天朗气清,崔展颜命人牵来他最爱的那匹通体雪白的西域骏马“照夜白”。
他先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流畅矫健,随即在马背上弯下腰,对着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李鸳儿伸出手,眼中带着鼓励的笑意:“鸳儿,来,我带你。”
在众多下人惊诧的目光中,李鸳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递了过去。
崔展颜微一用力,便将她轻盈地拉上马背,置于自己身前。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双臂从她身侧环过,牢牢握住缰绳,将她整个人护在怀中。
“别怕,有我在。”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骏马小跑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啸。李鸳儿起初身体僵硬,但身后传来的坚实依靠和男子身上混合着阳光与汗水的清冽气息,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与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渐渐重合。
崔展颜带着她在校场上驰骋,时而加速,时而勒马停驻,耐心地告诉她如何控制重心,如何与马匹沟通。
阳光下,两人一马,身影交织,宛如一幅浓情蜜意的画卷。
而这幅“恩爱”画卷,一丝不差地落入了远处假山后,两双充满嫉恨的眼睛里。
射箭:
过了几日,崔展颜又开始教李鸳儿射箭。
他站在她身后,几乎是半拥着她,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搭箭,如何开弓,如何瞄准。
“手腕要平,肩要沉,眼睛看着靶心……”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
李鸳儿学得认真,却也难免生疏。一次,她用力过猛,松开弓弦的瞬间,那坚韧的牛筋弦猛地回弹,“啪”一声脆响,狠狠擦过她左手娇嫩的虎口,顿时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嘶——”她痛得轻呼一声,下意识缩回了手。
“怎么了?”崔展颜脸色一变,立刻丢下手中的弓,急切地抓过她的手查看。
见到那迅速红肿起来的伤痕,他眼中满是心疼,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低头便将那受伤的指节含入了口中!
温热的、湿润的触感包裹住伤口,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李鸳儿浑身一僵,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别动……”他含糊地说,舌尖轻轻舔舐过伤处,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她的疼痛。
过了一会儿,他才松开,看着她虎口上那依旧明显的红痕,眉头紧锁。
他毫不犹豫地扯住自己月白锦袍内衬的衣角,“刺啦”一声,撕下一条干净柔软的白色细布,然后极其小心地、一圈一圈为她将伤口包扎好,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是我不好,没注意到你的力道。”
他语气带着歉疚,看着她包裹好的手,又抬头看她绯红的脸,眼中柔情满溢,“还疼吗?”
李鸳儿心跳如擂鼓,低下头,摇了摇。这份毫不掩饰的关切与亲昵,像暖流,又像针扎,让她心中的愧疚感疯狂滋长。
二、 风言风语与咬牙切齿
校场上的“鞍马相依”,射箭场的“含伤包扎”,这些香艳又出格的细节,很快就被陶春彩和林婉儿安插的眼线,添油加醋地禀报了回去。
“老祖宗!您可得管管啊!”陶春彩几乎是冲进了老夫人的寿安堂,也顾不得礼仪,气得声音发颤,
“那李姨娘如今是越发不成体统了!光天化日,与夫君共乘一马,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还学什么射箭,那是女人该碰的东西吗?抛头露面,疯疯癫癫,我们崔家的脸都要被她丢尽了!”
林婉儿也在一旁垂泪,语气哀婉:“祖母,媳妇并非不能容人,只是……只是夫君如今眼里只有李姨娘一人,
这般……这般纵情声色,媳妇是怕伤了夫君刚刚痊愈的身体啊!
而且这般行事,若传了出去,外人该如何看待我们崔家的门风?”
老夫人捻着佛珠,面色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悦。
她虽乐见孙儿与李鸳儿感情和睦,多子多福,但作为高门主母,她更看重家族的体统和规矩。
李鸳儿这般行为,确实有些逾矩了。
“行了,此事老身知道了。”老夫人淡淡道,“展颜大病初愈,心情开阔些也是好事。
鸳儿那里,我会让金嬷嬷去提点一二,注意分寸便是。”
虽然老夫人并未严惩,但这“提点”本身,已是一种敲打。
消息传回陶春彩耳中,她虽未完全满意,但总算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她在自己房中,将帕子撕扯得稀烂,咬牙切齿地咒骂:“狐媚子!下作坯子!就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勾引男人!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想象着崔展颜如何温柔地为李鸳儿包扎,如何亲密地教她骑马,她就妒恨得心如刀绞。
生辰之诺
这日,是崔展颜的生辰。府中虽未大操大办,但墨韵堂内自是另一番温馨景象。红烛高照,酒菜精致,只他们二人对坐小酌。
酒至半酣,烛光映得李鸳儿双颊绯红,更添娇媚。她端起酒杯,柔声敬道:“少爷,妾身祝您……”
话未说完,崔展颜却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端酒的手,另一只手抬起,温热的指腹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他的眼眸深邃,里面跳动着灼热的火焰,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毫不掩饰的深情。
“鸳儿,”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以后,不许再叫我‘少爷’了。”
李鸳儿微微一怔,心跳漏了一拍。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听着,在我崔展颜心里,你早就是我唯一的妻子。那些虚名暂且不论,但在这墨韵堂,在你我之间,没有少爷,也没有姨娘。以后,唤我‘夫君’。”
“夫君……”这两个字如同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李鸳儿心尖发颤,脸颊瞬间红透,下意识地想要低头,却被他托着下巴,无处可躲。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慌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浓情。
崔展颜满意地看着她羞窘的模样,低笑一声,将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与十足的宠溺:“那两个不争气的,入门多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白费了祖母和母亲多年的期待。还是我的鸳儿最好,不仅给了我嗣儿这般聪慧的孩儿,还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手臂收紧,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鸳儿,我们再要几个孩子,好不好?让嗣儿也有弟弟妹妹作伴,我们的孩子,定然都是极好的。”
李鸳儿依偎在他怀里,身体僵硬,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一声“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嗓子里化作一声模糊的、带着哽咽的闷响。
再生孩子?她如何还能再生?崔展颜的生育能力早已被她亲手断绝!这个她一手塑造的“深情”谎言,此刻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长辈的期许与暗藏的机锋
次日晨起,李鸳儿与崔展颜一同去给老夫人和二姨太请安。
老夫人看着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孙子,又看看一旁低眉顺眼、气色却同样姣好的李鸳儿,心中自是欣慰。
“展颜如今大好了,真是祖宗保佑!”老夫人拉着孙子的手,又看向李鸳儿,语气慈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期许,“鸳儿啊,你是个有福气的,也是我们崔家的功臣。
如今展颜身子也健旺了,你们夫妻二人,正当年轻,该多为崔家开枝散叶才是。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也给嗣儿添些手足兄弟,将来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二姨太也在一旁笑着附和:“母亲说的是。瞧他们小两口恩爱的模样,想必不久就会有好消息了。”
她目光在李鸳儿腹部扫过,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李鸳儿这“能生”的体质,以及那份对夫君“狠得下心”的劲头,让她既倚重,又隐隐感到不安。
这些“期许”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李鸳儿心上。她只能强撑着笑脸,恭顺地应着:
“是,妾身谨记老夫人、母亲教诲。”心中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当初只想着借一个孩子站稳脚跟,却没想到,这“成功”之后,是更深的期望和更难以摆脱的枷锁。
嫉火中烧
而正房与听雪轩那边,早已是妒火熊熊,几乎要将房顶掀翻。
崔展颜病愈后,精力旺盛,几乎夜夜留宿疏影斋,对陶春彩与林婉儿,不过是例行公事般偶尔去坐坐,甚至连留宿都极少。
那日生辰宴后,他要求李鸳儿唤“夫君”的消息,也不知被哪个耳报神传了出来,更是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了冷水,炸得那两人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夫君?!她也配!”陶春彩在自己房中,将能砸的东西又砸了一遍,面目扭曲,“一个贱婢!竟然敢觊觎正妻之位!
展颜他是被那狐媚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她想起李鸳儿割肉那日的狠绝,又惧又恨,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灼烧。
林婉儿则是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一片冰凉。她惯常的温婉面具几乎维持不住。
“再生一群孩子?”她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好啊,真好……李鸳儿,你且得意着。
这福气,我看你能享受到几时!”她深知,自己若再无所出,在这府中将彻底失去立足之地。
危机感如同毒蛇,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
盛筵之下,温情脉脉的面纱之后,是更加炽烈的嫉恨与更加凶险的暗流。
李鸳儿被推上了看似荣耀的顶峰,却也站在了更陡峭的悬崖边缘。
崔展颜愈是深情,长辈愈是期许,另外两人愈是嫉恨,她脚下那用谎言编织的基石,便愈发显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