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送爽,丹桂飘香,三年一度的宫廷选秀终于尘埃落定。
李家三小姐李秀儿,凭借出众的容貌、清雅脱俗的气质以及“贵女出身、贵妃亲妹”的光环,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被册封为“兰贵人”,赐居离缀霞宫不远的“幽兰苑”。
册封礼成当晚,象征侍寝的绿头牌便被敬事房太监高高举起,呈到了御前。皇帝朱笔未作丝毫犹豫,径直圈中了那个墨迹未干的新名字。
消息传开,六宫侧目。新晋的兰贵人,不仅家世显赫(母为诰命,姐为贵妃),更是容貌才情俱佳,甫一入宫便得此殊荣,这份圣眷,令人咋舌。
然而,更让后宫诸人瞠目结舌、继而心头酸涩嫉恨如野草疯长的,是接下来的日子。整整一个月,皇帝夜夜翻的都是幽兰苑的牌子。
李秀儿如同一株被精心浇灌的幽兰,在帝王雨露的滋润下,迅速褪去少女的青涩,绽放出惊人的娇艳与风情。
宫中悄悄流传,陛下夸赞兰贵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既有书卷清气,又不失娇憨妩媚”,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这便罢了,偏偏这李家的女儿,不止一个得宠。缀霞宫的柔妃虽因身孕不便侍寝,可陛下隔三差五总要去探望,赏赐流水般送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就连那位身份微妙、带着孩子入宫伴读的崔夫人,也曾因一曲采茶舞、一支菱歌而引得圣心大悦,御前献艺的风波至今未平。
一时间,“李家三姝”的名头,伴随着羡慕、嫉妒、猜疑与无数难听的揣测,在后宫隐秘地流传开来。
每一个妃嫔心中,都像被同时扎进了三根刺——柔妃根基已稳,兰贵人新宠正盛,崔夫人虽身份尴尬却似别有风情,这李家是要将这后宫变作他家的后花园不成?
风暴的中心,幽兰苑内夜夜春宵,缀霞宫中日日赏赐不断,而静怡轩……却仿佛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
自从兰贵人得宠,皇帝似乎再未“偶然”路过静怡轩,也未再寻任何由头举行家宴或召见。
那夜御前献艺带来的短暂聚焦与随之而来的暗流,仿佛只是一场幻觉,随着新人笑靥如花,迅速消散。静怡轩的日子,重新回归到一种近乎刻板的平静——嬷嬷教导礼仪,孩子上学读书,李鸳儿打理庭院,偶尔与鹂儿、秀儿走动。
宫中许多人暗中观察,以为这位曾引得陛下侧目的崔夫人会失落、会焦虑、甚至会去与新得宠的妹妹争风。
可李鸳儿的表现,却平静得令人意外。她每日神色如常,举止得体,对待两位妹妹的态度也依旧温和亲近,既不过分热络巴结,也无丝毫嫉恨疏远。
仿佛那夜御前的光华,和她本人毫无关系。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平静,并非伪装。皇帝的“冷落”,于她而言,反而是一种喘息。
她入宫所求,本就不是帝王恩宠。
只要能借此机会,让两个孩子远离崔府的是非,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得到更好的教养,她已心满意足。
皇帝的注意力被新鲜娇艳的秀儿吸引,不再时刻将她置于那令人不安的审视目光下,她乐得清静,更能专心于教养孩子,观察局势。
然而,宫墙内的风波,终究会溢出宫墙之外。
崔府之中,崔展颜也很快收到了来自宫中眼线的密报。
汇报者言辞闪烁,只含糊提及“李家三位女眷在宫中均得陛下看重”,“柔妃有孕,兰贵人新宠正盛,崔夫人亦曾得陛下嘉许”云云。
崔展颜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面色阴沉地在书房中踱步。三位女眷?
柔妃是皇帝的妃子,兰贵人是新选的秀女,这与他何干?可“崔夫人”……那是他崔展颜的女人(虽为贵妻,亦有夫妻之实)的妻子!
是他的女人!什么叫“亦得陛下嘉许”?嘉许什么?如何嘉许?
一股混合着屈辱、愤怒与不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
他听闻李鸳儿在启蒙宴上那夜的御前献艺……
传闻中皇帝那痴迷的眼神……难道,那并非空穴来风?难道皇帝对她……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要暴起。
但旋即,母亲赵玉娥那番冰冷而现实的话语,又在他耳边响起。
“假的,演一辈子,也就是真的。”
“只要你不捅破,她们就得一辈子演戏……”
“人死了,什么都带不走……你在乎的到底是那点血脉,还是将来有人给你养老送终?”
他猛地停住脚步,眼神挣扎。是啊,他在乎什么?
李鸳儿若真与皇帝有什么,他敢声张吗?他能声张吗?声张出去,他崔展颜就成了全天下的笑柄——妻子入宫伴读,却爬上了龙床!
成了污蔑天子的重罪要诛九族的。
到时候,别说官位前程,怕是连崔府的性命都不保。
更何况……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曾经诊脉的手腕。
徐济仁的话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心底发寒。他已经……不能再有亲生骨肉了。
嗣儿和承恩,至少名义上是他的儿子,滴血认亲他也亲眼见过(虽然后来知道那法子未必准),
他们出息了,将来继承崔家,供奉香火,总好过便宜了大房或三房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
利益权衡之下,那点属于男人的、被冒犯的尊严和愤怒,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告诉自己:李鸳儿只是在宫中带孩子,陛下或许只是欣赏她的才艺,并无其他。
即便真有其他……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只要孩子们还能认他这个爹,只要崔家的利益不受损……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此事不必再提。”他对心腹长随冷声道,“柔妃与兰贵人是陛下宫眷,崔夫人是去伴读照料皇子与咱们家公子。
宫闱之事,岂容外臣置喙?
管好下面人的嘴,若有半句闲言碎语传出崔府,仔细他们的皮!”
崔老爷和正房大夫人那边,自然也听到了些风声。
老夫人心中惊疑不定,少夫人(陶春彩)更是五味杂陈,既有些隐秘的幸灾乐祸,又为崔家名声隐隐担忧。
但他们同样明白,此事牵扯天家颜面,更关乎崔府未来的倚仗(皇子伴读、贵妃亲眷),谁也不敢、也不能将其挑明。
“罢了,”崔老爷最终在书房中叹道,“鸳儿是去办正事的。
那些捕风捉影的话,听听就算了。
只要两个孩子好,将来前程似锦,能给崔家带来荣耀,旁的……都是小节。皇家的事,咱们少议论,也管不着。”
于是,崔展颜难以言说的微妙与尴尬中,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为了可能到来的“高官厚禄”,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他们将疑虑、屈辱与不安,深深埋藏。
谣言止于智者,何况这“谣言”牵扯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陪在王驾之侧,谁敢名正言顺地去质疑、去追究呢?
宫墙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平静”之下,是同样汹涌的暗流与不堪言说的算计。
李家三姐妹的命运,已然与宫廷深深缠绕,而她们各自的选择与挣扎,也必将在这九重宫阙之中,掀起更猛烈的波澜。